第112章(1 / 1)

她眼中波澜丝毫未起:“殿下公务繁忙,今日却有雅兴带我来这,可不是为了带我看灯吧?”

这声「殿下」亲疏分明,斛律骁剑眉微蹙,前些天,太后调了嵇家叔侄给她,命她入太学修《孝经》,并告知他谢窈已应下。原本他便很不满了,太学却在新修的洛阳县衙对面,斛律骁心里十足的不痛快。

而自那日过后,他以为她已与他和解了,可她却始终不冷不热的,连对他的称呼也是一声冷冰冰的“殿下。”

他心里火气如蜡烛荜拨蹿起,面上却带着笑:“为什么不能?”

“上元佳节本就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我为什么不能陪我自己的妻子登塔看灯?自然,窈窈肚子里要是能给孤揣个小世子就更好了……”wwW.KaИδHU五.net

谢窈知他得寸进尺惯了,不欲理他,望向了永和里以北的宜寿里。那处火势隐隐,不知是那户人家走了水,橘黄的火光如晚霞烧满了半边天。

“着火了。”她道。

朔风迎面,寒意砭骨,斛律骁将她轻轻拥入怀中:“静之是洛阳令,会管的。”

“咱们就在这儿。”

他薄唇贴在她耳际,低沉嗓音已染上几分迷醉,“我陪着你,窈窈也陪着恪郎……”

谢窈被这几句肉麻话激得脖子后头皆生出层细微的颗粒来,微撇过脸目光清凌凌地一扫,他即识趣地退开。谢窈蹙眉:“你到底在做什么?”

莫名其妙地带她来登塔,又好巧不巧的,宜寿里那边又走了水。她知他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既被识破,他亦没了逗趣她的心思,薄唇轻轻一扯,清隽眉眼间萦上个微苦的笑:“杀人放火,窈窈信吗?”

有什么不能信的。

原来是利用她和永宁寺塔的灯火制造不在场的证据罢了。

谢窈神情淡淡,心不在焉地蹙眉,被朔风吹得微微混沌的神思清醒一瞬,忽然想起来河东裴氏的裴中书家,似乎就住在宜寿里。

*

洛阳南郊,永桥。

上元佳节,永桥两侧的河堤上多的是放灯的青年情侣,华灯点点,将月下的落水映照得如同五色瑶池。洛河水中灯光波光月光粼粼,摇曳着落星一样的光彩。

斛律羡挤过层层放灯的人群,快步走到和裴羲和约定的河岸边第四株柳树下,那儿已经等候了一个姣好秀婉、纤腰楚楚的少女,一见他来,便如乳燕投林般投入他怀中,嗓音带了些哭腔:“羡郎!”

“抱歉,我来晚了。”斛律羡心疼地将她拥入怀里,二人的身影在婆娑的柳影下紧紧相拥。

那少女正是裴羲和,彼此温存了一会儿便抽身出来,抽抽噎噎地:“羡郎,你娶我吧。”

“我母亲已经在和崔家说亲了……你再不来提亲,我就真的要嫁给别人了。羲和这颗心都已是你的了,你真的忍心让我另嫁他人么?”

女孩子卷曲的睫毛下缀着晶莹的泪,

含情含睇,十分地娇弱无助。她脸上有微红的指印,柳树阴翳下光线昏暗,并瞧不见。斛律羡心疼地替她拭去泪水,劝道:“阿羲别怕,纳采之礼我已备好,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说服母亲和兄长,派使者执雁上门。”

“可……”

听他如此说,裴羲和心中安顿些许,想起今日同母亲摊牌时她甩下的那个巴掌,忽地惆怅起来,喃喃问:“魏王殿下会同意你我的婚事吗?他是不是很讨厌我父亲?这些天,父亲回家后常常长吁短叹,我知是为了禁军的事,魏王他会不会因此而厌恶我父亲,也厌恶我……”

朝中的争执,裴羲和其实隐隐知道一些。

禁军原是魏王所统领,这些天才交到她父亲手里,因前些日处罚了几十个在城中寻衅滋事的禁军虎贲,连带着撸了一连串的官,这些天,便一直有人在她家门前吵吵闹闹,扬言要打杀她们全家来报复。

她是女孩子,心里总归是害怕的,父亲却丝毫不惧,又向朝廷递交奏折,请求「清浊分流」,认为这些底层出身的军户文化程度不高,服役可以,不得提拔。

她隐隐觉得这样不好,打压可以,哪能直接断绝人家升迁的资格呢?朝廷里,这封奏折也叫魏王扣下来了。但消息终究是传了出去,惹得羽林虎贲们对父亲的怨气很大……

朝中的事斛律羡不好说道,但想起长兄态度来亦是微微的担忧,安慰她:“阿羲放心,公是公,私是私,长兄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他一定会体谅你我的……”

公是公,私是私,身在王侯之家,公与私真的能分开么?裴羲和伏在爱人胸膛上,心下一片迷茫。

二人静静相拥,斛律羡一直在低声安慰她,并提出会去请太后赐婚。裴羲和悬了许久的心于是重又落回去,望了眼天色,忧心惙惙道:“我同母亲告了假出来看打竹簇,不敢耽搁太久,就先回去了。”看書溂

“羡郎要记得,早些过来娶我。”

“自然,我们不是发过誓么?”斛律羡轻握住她手,“「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卿绝」。我今晚就去求长兄为我们做主,你等我的消息。”

少女脸上一红,轻轻点点头,但心里却并未因这句誓言而安定半分,目光空空落落地,落在了河中成双成对的河灯上。

*

流波逐月去,潮水带星来,河畔放花灯的情侣渐渐少了,波光粼粼的河水将漂浮在河面上的花灯残骸汇聚着向前而去。

同情郎作别,裴羲和乘上马车往家中走。才至里坊口便见烧透了半边天的火光,她脑子懵了一瞬,不顾马车尚未停稳便跳了车,一路疾跑。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走水了?父亲、母亲呢?”

家门口已聚满了洛阳县衙的衙役,她擒住守在外面的管事疾声问。那管事脸上却挂了彩,一扭头,鲜血淋漓,哽咽着禀:“女郎,您可总算回来了!”

“那些天杀的禁军蛮不讲理,方才冲入咱们府中来,要找郎主要个说法。一时不依,就烧了咱们的房子,殴打郎主和几位公子!已经闹出人命了!”

第 73 章 第 73 章

底下的人来报裴家的境况时,斛律骁正携妇在香火殿里供奉香火。

当年父母为他而设的长明灯与新设的灯俱供奉在不动明王尊者的足下,佛相慈悲,丰颐秀目。他执着妻子的手,用火折子在那盏已不间断燃烧了二十六年的灯上借了火种,再点燃新设的长明灯的灯芯,一面耐心地与她解释:“这是长明灯。”

“释教教义,若人求福,灯明香花、礼拜供养,所求即能不求自至。这盏灯是我父母当年为我而设的,我今日再为陈郡谢娘子供奉一盏长明灯,愿佛祖保佑她福德具足,永无灾障,与我白首至老,瓜瓞绵绵。”

他山眉海目被暖艳温润的烛光勾勒得极为柔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尾,俊挺的鼻,星目熠熠,竟有些不能直视的灼灼。谢窈微微脸热,又漠然地移开脸去。

她想,连修建此寺的那位胡太后尚且不得庇佑,被投入黄河活活淹死,又何况是旁人呢?

至于子嗣……她虽仍不情愿与他绵延子嗣,可流落北朝已成定局,她只能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