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只有盛颜回身回到殿内,吩咐后局将参汤和米粥等送上,将昏迷中的尚训扶起,垫了枕头在他身下,轻轻地帮他按摩身体。

雕菰和铁霏在旁边看着,听到她轻轻地对尚训说:“今天,朝廷按照瑞王的吩咐,给你建山陵了……他看来,真的很不希望你醒来呢。”

一切都无声无息,无意识的尚训,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一声杜宇春归尽(中)

装着艾草的香囊,在半个月后才到达江南。拆开封印完好的信封,君容与拿出端午的香囊看了看,好笑地问:“是君皇后吩咐给我的吗?”

信使也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他笑道:“正是,君皇后委托盛德妃带出宫转交给兵部的。不过如今端午都过去半个月了,已经用不着了吧。”

君容与点头,说:“还是感谢小哥辛苦。”

他回转自己的屋中,江南已经十分闷热,岭南这一带尤其厉害,等天色稍微晚一点,毒虫就在沼泽中孳生,黑压压一片袭来。幸好他负责善后的这几座城池还算平静,城中百姓虽然远离京城,但是对于项云寰也没什么附属意思,不至于有什么再起动乱的担忧。

他将香囊带回自己临时设在县衙的办公处,随意丢在了桌面上,等到快要回住处的时候,才马马虎虎收了回来,塞在袖子里带了回去。

吃过晚饭,洗完澡,他准备上床安歇的时候,才将那个香囊拿了起来,放在鼻子下细细地闻了一会儿,按捏着,良久,终于将它拆开了,找了半天,才终于寻到里面的一个小纸卷。

展开小纸卷,里面是潦草的几个小字:“京城部署无误,项云寰死后可动手。”

他将纸条在烛火上烧了,又将灰烬碾碎吹散,起身去洗了手,面色如常。

夏天过去,秋天快到的时候,是整个天下最热的时候。

“这么热,怎么得了啊……”京城防卫司统领李尧,从衙门回来的时候,经过小巷,抬头看了看天色,叹气。

已经是暮色沉沉的时刻,可是暑气依然未消,整个京城似乎都笼罩在一片蒸腾的热气中。

他的副手刘远志,在他的身边,说:“据说南方更澳热,不知道前方的将士现在情况如何?”

“有瑞王爷在,我们需要担心什么?等着他凯旋归来,改换朝天了。”李尧笑道。

“说的也是。”刘远志笑道,一边忽然转头,看着巷子的另一边,惊讶地问:“咦,那是什么?”

李尧下意识地一转头,刚想看看那边有什么,却只觉得脖子一凉,一道寒刃从他的脖子上划过,灼热的血顿时喷溅出来,他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身后的人顿时大哗:“刘远志,你居然敢杀顶头上司?”

刘远志冷笑道:“我是奉皇上谕旨,诛杀京城内逆贼瑞王的心腹。”

“皇上……皇上不是昏迷半年了吗?”

“皇上已经醒来,如今正是肃清乾坤,重振社稷的时刻了!”刘远志说着,回头看见京城中乱声渐起,四处的守卫,如云集响应,御林军中的动乱,也开始了。

以京城防卫司的副使刘远志伏击顶头上司李尧开始,京城变动,君兰桎一派人控制了京城防卫司近两万兵马,与瑞王新近提携上来的御林军都统展开混战。京城之内巷战械斗,人人自危,白日闭户。

盛颜与尚训在垂咨殿中等待着消息,两个人一夜不眠,互相紧握着对方的手。

若能成功,他们将一起血洗仇恨,共享这天下。

若是失败,他们将一起死去,下场凄惨。

京城动乱的第二天下午,防卫司的人开城门迎御林军的旧统领入城,新统领被斩杀于御林军校场门口,京城兵权才回归到皇帝手中。

大清洗立即开始,瑞王派的人马损伤严重,虽然仓促逃掉几个,但京城与身在南方的瑞王路程遥远,一时之间瑞王自然不能回救。尚训下令从周围州府调集军马,汇聚京城,各州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中央有令,还是不得不从,一时间虽然有些嘀咕,有些推诿,但是在兵符的调转下,依然还是率兵马往京城而来。

“预计十日之内,京城兵马就可以驻扎到五万以上,而瑞王要接到京城的变动再领兵回转,至少要二十天,到时候我们足以与瑞王军一战。”刘远志意气满满地向他们禀报说。

君兰桎也很得意:“容与今晨飞鸽来报,二十四日瑞王大破项云寰,当晚他趁瑞王军庆祝时,率军伏击瑞王右翼军成功,斩杀大将李宗伟。朝廷接管的城池已紧闭城门,不纳瑞王军,他如今无城可据,粮草困乏,相信也难以北上了。”

听起来,局势一片大好,尚训总算松了口气。他虽然已经醒来一段时间,但是毕竟还未调理好,此时疲惫得靠在椅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盛颜瞥了站在自己身后的铁霏一眼,又问:“以你们看来,瑞王此次,还能不能有什么变故?”

原兵部侍郎,如今已顺理成章接替了身首异处的兵部尚书的张镓辕立即说道:“以臣之见,瑞王这个逆贼近期已经空乏,短时间内决不可能东山再起。如今他受困南方,与项云寰的战事折损了他不少将领,他们自相残杀,朝廷渔翁得利,真是中书大人和皇上安排的妙计啊。再者,朝廷也将附近的城池接管了,瑞王坚壁清野,粮草也一直都是朝廷运送,他根本没有自己的辎重补充,可说这次他是绝无反扑朝廷的希望了。”

铁霏站在盛颜身后,仿佛没听到一般,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君兰桎又说道:“瑞王军必定会北上,朝廷已经派了祁志高前去堵截,皇上可信得过他吗?”

“祁志高是以前摄政王的属下,相信君中书比我更了解。”尚训有点疲惫地说。

“那么,盛德妃的意思呢……”君兰桎又看向盛颜。

她缓缓摇头,说:“我只是个女人,哪里懂这些,,一切由皇上你们看着办就是。”

她起身离开了垂咨殿,也不管尚训在她身后诧异地叫她、想要挽留她。

她穿过狭窄的宫道,高高的宫墙在她身旁林立,炙热的夏风从她身边穿过,吹起她薄薄的纱衣,凌空飞舞。可是她脸色苍白,心底悲戚冰凉。

铁霏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像影子一样沉默。

盛颜走在宫墙的阴影下,忽然,她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但是铁霏可以听到她低低的声音:“你……难道不为瑞王担心吗?”

铁霏轻声,但是不容置疑地说:“瑞王爷不会败。”

盛颜靠在红色的宫墙上,也不管自己的衣上会沾染污痕。她仰头看着天空,仿佛是想要嘲笑他,可是铁霏却分明感觉她声音颤抖喑哑:“不知你这种盲目的信任从哪里来?”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铁霏,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上前去看一看她现在的表情,他心想,发出这样的声音的人,该是多么绝望与痛苦。

然而现在她希望成真了,她的丈夫终于醒来,与她携手面对江山风暴,她最大的敌人已经身处最艰难的境地中,为什么她却一点都没有一点欢喜?

可是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他忠实地站在她的身后,用着最平常的口气,说:“王爷十四岁时,在蒙狄作人质,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去世后,立即带着一百二十六人潜逃回国,在浴血厮杀之后,能跟着他踏上国土的,只有十八人……而我,就是那十八个人之一。”

盛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狭缝中的风极速穿过,割痛自己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