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颜感觉到他的手慢慢地滑下来,他拥抱着自己的双手,没有了力气,垂落在床上。

太医们赶到的时候,尚训已经昏迷不醒,他胸前的药,确实被人下了毒,毒药直接刺激到了心脉,奄奄一息。

“这个毒……好像和当年摄政王暴毙在宫里时中的,是一样的……”太医院的人战战兢兢地说,“龙涎,是历来皇家处置宫人和重臣的毒药,沾唇便必死无疑,而皇上如今是伤口碰到,毒药又被其他药物抑制住,所以一时并没有夺去皇上的性命,只是……”

当年摄政王在宫中暴毙,难道不是瑞王尚诫下的手吗?

盛颜手握成拳,她的指甲,紧紧地嵌进掌心的肉中。

半年来一直伤病缠绵的皇上,如今陷入昏迷,虽然在太医们的极力抢救下,他终于没有停止呼吸,但连意识都失去了,与死亡,又有没有什么两样。

太医院所有人殚精竭虑,试尽各种办法,希望让皇上醒过来,都告无效,最后只能战战兢兢地告知皇后和德妃,皇上近日不可能苏醒,唯一可以寄希望的,就是奇迹,或者,一直等待下去。

可等待,谁知道能等到什么,也许等到的,是他生命衰竭,终于再也没有睁开眼的一天。

没有人认为是巧合,所有人都知道凶手是谁

在这个,局势动荡,天下不安的时刻,皇上变成这样,唯一得利的人,只有正向着京城步步进逼的,瑞王尚诫。

防卫司的人开始着手调查仁粹宫那些药中间的经手人。但,虽然将太医和殿内的内侍和宫女全都严加查问,却没有查出什么。

而朝臣们可说是最烦恼的人,他们商议着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君王倒是还有,可是中毒极深,恐怕一时半刻醒不来。而太后被移到西华宫去,已经远离了朝廷,如今宫里剩下的,只有一个皇后,两个妃子。

中书令君兰桎率先向着女儿君皇后拜请,说:“太子年幼,虽然可以代行监国之权,但还请皇后从旁协助,辅助太子主持政局,掌管朝政,待皇上醒来,再作打算。”

君容绯靠在宫女的身上,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勉强摇头,说:“本宫和贵妃,对这些事全都一点也不懂,只有德妃与皇上亲密,有时还会代拟一下诏书……而且德妃才是皇上钦点的太子母妃,如今自然是德妃辅佐太子,垂帘主持朝政,我只愿在宫中替皇上祈福,愿皇上早日醒来。”

元贵妃也在旁边跪禀皇后说,自己愿意跟随皇后,不问世事,此后天天年年服侍皇上,为皇上祈福。

君兰桎无奈于女儿的无能,转头去看盛颜。

她坐在椅上,怔怔出神,盯着屋顶的藻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言不发。她脸色苍白,可是目光却并没有涣散,和普通宫中女人天塌下来的反应不同,她至少,还在想着事情,还比较镇静。

君兰桎在心里想,以前皇上在的时候,对盛德妃是格外眷顾的,谁知他驾崩之后,却是盛德妃的反应最为平静,看来,这个女人也许是薄情寡恩,不好对付。

想到这样的女人,即将介入朝廷,君兰桎觉得有点头痛,对他来说,一个像女儿一样软弱无能的人掌握后宫,实在是朝廷的福气,可也没有办法,他只好率领一帮朝臣,转向盛颜,请她主掌朝政。

其实,虽然号称主掌,但也不过是在皇帝不省人事、太子年幼的时刻,做这个皇朝政权的傀儡。

但,她虽然明白地知道这一点,却还是点头,答应了他们。

在昏迷不醒的尚训的病榻前,她接过玉玺,终于对着群臣们,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定要将逆贼尚诫,碎尸万段!”

为了这一个理由,在宫中其他人惶恐惊慌的时刻,她咬着下唇,忍住哭泣,和群臣商议太子监国的礼节,催促内局赶制衣冠,理出太子长住的宫殿,颁发太子代监国诏书,让全国寺庙祈福,并大赦天下……

一夜,无数的事情都要她去做。

她在疲于奔命的时候,眼前发黑,绝望地希望自己快点倒下,再也不要管这些。她本来,应该守着昏迷的尚训,静静地等着他醒来。她本来,只需要和别人一样,流着眼泪,祈祷着自己的丈夫睁开眼,与她紧紧拥抱,人生圆满。

可这世上还有一种悲哀,叫做现实,逼迫着她,一步步走下去。

为了,她抱着昏迷的尚训时,浸着鲜血的誓言。

流水桃花空断续(下)

一夜哭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肿得跟桃子似的。盛颜让人将皇后和贵妃扶回去歇息,又令人将嘉旒殿收拾出来,让行仁暂时居住。

不是不想甩手一个人哭,只是没有办法,现在满宫就只剩下她,皇后和贵妃这样怯弱,太后也不行了,染上了重病,只剩下她一个,还在撑着宫里的一切。

她一个人在殿内,疲惫与悲伤几乎要淹没了她,但她还是支撑着,走到尚训的床前,握住他的手,看了一看他。

他眉眼清秀,平静睡着。如同未曾见识过世间风雨的婴儿,他不在这个纷繁世界,他现在,在另一个安静的地方做着香甜的梦,开心如意。

盛颜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静静地呼吸着。

“尚训,你一定要,早点醒来……因为,我真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她说着,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又喃喃地说:“可是,谁能是他的对手?”

这世上,再没有那么残忍无情的人了吧。

对老弱妇孺,对自己的亲弟弟,都能下这么狠手的人,谁能是他的对手。

怨恨,与必然失败的绝望,让盛颜觉得自己就像是垂死挣扎的一条鱼,正在岸上,徒劳地抽搐着。

可,虽然知道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却还是不甘心,就算是能阻止他一步也好,她也绝对不会放过机会。

不过,她在后宫听政的事情,进行得也算顺利。

本来她便只是傀儡而已,小事她不管,大事她管不着,她唯一的责任就是管教行仁。而行仁这个顽劣的孩子,似乎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所以居然也乖起来了,对她还算得上很恭敬,每天早晚来请安,朝廷上议事的时候,他虽然不耐烦,但是被盛颜训斥过两次之后,以后也就乖乖地坐在那里当摆设了。有时候朝廷上吵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盛颜在御座后面,会看到行仁正襟危坐在龙椅上,手中悄悄玩着一只虫子。

盛颜很头痛,但也暗暗地,有一种羡慕他的情绪。这个孩子,似乎真的感觉不到,朝廷岌岌可危,大厦将倾。他活得没心没肺,高兴快活,像个普通小孩子一样。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盛颜确实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该去往何方。

瑞王在西北方的势力非同小可,而且又得到外族的协助,如今北方各州都已经蠢蠢欲动,皇帝中毒昏迷后,对局势更是雪上加霜,各地都对于朝廷的孤儿寡母没有信心,企图投诚瑞王者不在少数。今日又传来坏消息,两淮督军因为阻拦瑞王左翼军而被斩杀。

君兰桎旧事重提,又提到项原非,如今朝廷已经无可奈何,盛颜虽然号称是执政德妃,但是在朝廷上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真正势力,所以在朝廷上争议出结论之后,她签了诏书,册封项原非为楚王,以后楚地俨然一个国中国,再也不必纳税,但是每年朝贡,朝廷有事,需领兵助战而现在,就是朝廷需要的时候,他应该帮助朝廷去对抗瑞王。

行仁看看聂菊山拟好的诏书,抬头问她:“母妃觉得呢?”

她低声说:“这不是我们可以做主的。”

他“哦”了一声,也没什么大反应,接过印在诏书上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