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奈地摸出手机要喊司机过来时,转头看了看周围,忽然想起来,这好像就是哥大附近,程嘉律是不是有空?如果有空的话,可以顺便见个面了。
于是他就打了个电话,给自己好久不见的朋友。
就在电话接通的同时,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了,后座有人降下车窗,将手机举起示意,问:“你找我干什么?”
“嘉律!这么巧你就在这里?”卫泽希激动坏了,一把拉开车门就坐进去,差点没抱住他的手臂,“上次见你好像还是去年秋天吧?都快一年了,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话说我过年时要找你去南极看企鹅,你都没搭理我!”“在实验室。”他声音依然跟往常一样淡淡的,就连脸上也没有与好友巧遇的惊喜,“出了一点意外,所以休息了一段时间,我的助理没有帮我处理你的信息吗?”
“有啊,每次都是机械的回答,你记得扣他工资。”卫泽希郁闷地说。
程嘉律说:“别怪他,我不是回来后就立刻回复你了吗?”
卫泽希摇头:“没劲,你这每天活得八风不动的模样真没劲。”
程嘉律没接话,只问:“去哪儿?”
“去你们学校旁边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的比萨店!”
程嘉律让司机在导航上寻找那家店,卫泽希“啧啧”称奇:“不是就在你们学校旁边吗?”
“可能我吃过他家的比萨,但一般都是助理订餐,我没去过。”
“你不会又天天待在研究室吧?我前几天还去你家看了看,结果那边都没人了,你现在住哪儿?上次你不是说要把自己的花园好好打理一下,准备结婚吗?怎么了,方艾黎不喜欢那个花园?”
程嘉律对他前面的话都置若罔闻,只在最后打断他的话:“和方艾黎没关系。”
“没关系?可你当时都说要带我见你的女友了!”卫泽希转念一想,倒抽一口冷气,“你女友不是方艾黎?!还是说当时你并没想结婚,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我是想结婚,想娶一个女孩子,很想很想……”程嘉律看着面前变幻的街景,声音低沉而缓慢,“我想和她一起住在那个有小花园的房子里,花园里有秋千和蹦床,房子里有她喜欢的大浴缸。我想回家的时候替她轻轻推着秋千,将来我们有了孩子,她可以和孩子一起在蹦床上跳得很高很高,笑得很大声很大声……”
卫泽希错愕地看着他,从未见过好友露出这种表情的他,此时真有点不知所措了。他从不知道好友有这样深爱的人,有这样期盼着实现的梦想,他还以为,程嘉律一直是一个埋头在实验室里,永远都不懂得爱情和女人的科学怪人。
程嘉律停了下来,他不再说什么,或许是说不出什么来了,只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车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依稀可辨。
终究,还是卫泽希出了声,迟疑地问:“所以……不是方艾黎?”
“不是。”
卫泽希追问:“那你怎么不带你女朋友和我见面?”
程嘉律抿唇沉默片刻,才慢慢地说:“发生了一些意外,她离开了我。”
所以,不再回去常住的院子,是怕看见了会想起她吗?
卫泽希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友,只能拍了拍他的背,说:“有些事就是这样,没办法的。比如说我吧,我喜欢上一个女生,也挺艰难的……对了,上次托你打听她的‘极品’前男友,你查到了吗?”
卫泽希的正面询问,让程嘉律避无可避。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流逝的景色,许久,到底还是缓缓地说:“查到了。”
卫泽希看着他的神情,觉得事情可能不一般,心下有些暗惊,追问:“是什么样的浑蛋?你跟我说说!”
程嘉律挺直的背略显僵硬,声音有种悲凉的感觉:“对方是在哥大生化研究室搞研究的。前年春天,颜未染的老师张思昭要改进自己的配方,于是委托弟子颜未染过来检测配方的效果与缺陷,颜未染由此与那人相识。”
“对对,没错,未染的老师叫张思昭!”卫泽希点头,“张老师收养未染,和她情同亲生母女,结果最终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连我听到了都觉得特难受。”
程嘉律深深呼吸着,将喉咙里哽住的气息驱散,才声音低低地说:“嗯,当时调配出来的样品,出了问题,张思昭感染了超级细菌,不治身亡。”
“是啊,听未染说之前,我还真没想到,美妆界也这么多狂风恶浪,简直太可怕了!”
“意外,总是难免的……”程嘉律喃喃地说。
“不是意外。”卫泽希抱臂皱眉,“我认为是那个人渣故意的。他为了给别的女人谋得那份配方,故意在样品中掺杂了超级细菌,导致未染的老师出事故!”
程嘉律默然握紧了手旁的伞柄,那修长白皙的手上,隐隐地显出青筋。
卫泽希看看他手边的伞,还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了看车窗外的天空。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啊,再说雨伞不是可以放在后备厢吗?
程嘉律顿了许久,才缓缓挤出几个字,问:“她是这样想的?”
“怎么想都改变不了事实啊,有动机有结果,看最终获益方是谁就知道了。”
“你们认为获益方是谁?”
“那个渣男嘛,借研究的机会把配方搞到手,交给自己那个未婚妻,然后除掉配方的原主人,简直是一箭双雕,人财两得!”
车子一路穿过街道,程嘉律的脸色越发显得黯淡阴沉:“或许真相不是这样的?或许,那个前男友是很爱她的?”
“爱她才有鬼,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推论吗?因为,那个渣男后来又伙同那个女人,把未染推下了楼!然后他就和未染断绝了关系,再也没有出现在未染面前!”卫泽希恨得牙痒痒的,一拳砸在前车座椅的椅背上,仿佛自己正在砸那个渣男的脸似的,“你知道当时未染被害成什么样吗?我至今还记得她在医院咬牙做复健的模样呢!要不是她拼尽全力让自己站起来,可能她这一辈子都要瘫在床上,永远起不来了!”
程嘉律抿紧双唇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来。他低下头,抬起手遮住脸,也遮住了自己红肿的眼睛在他闯入圣马力诺医院住院部,发现所谓的颜未染瘫痪在床拒绝任何探护的说法全是谎言时,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今天将要承受的一切,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该承受的,他必须直面和承担。
只是,他至今依然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一切错误,确实全都是他一力促成。他要背负的责任,并不会比那些将未染推下楼的人少。甚至,他比其他人更罪孽深重。
所以,命运安排了他奔向中国,却与未染在机场擦肩而过,终究不得与她相见。而他在中国等待的时候,又传来了卫泽希与未染同居的绯闻。
于是他再度赶回美国,守候在卫泽希家的楼下。
他飞行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在凌晨到达纽约。身体疲惫,可他却无心休息。他让司机开车向着卫泽希家而去。
一路是阴霾的天空,稀薄的朝阳从路边橡树的羽状叶子后照过来,晕染出迷离晃眼的颜色。这让程嘉律想起了他和未染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棵橡树,那是多雨的五月,雨已经停了,有一片叶子上的水珠,滴到了她的发丝上。她抬手摸了摸被打湿的头发,无措地对他露出了懊恼的神情。
那么平凡的春日,那么平淡的素日见惯的景色,可因为有了她在里面,当时那一草一木便在他的记忆中,历久弥新,闪闪发亮。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年幼时,自己在实验室中第一次看见硝酸铅和碘化钾反应时,无法移开自己凝视那纷纷扬扬的“金雨”的目光。那时的他和后来的他一样,只能任由自己沉迷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心灵震颤中。
年幼的那次震颤,让他走上了生化这条路。
而那一次的心动,让他走上了爱这条从未尝试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