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灿无奈地应着“好好好”,轻轻松松就把大行李箱拎了起来,送到了柜台称重。陈妈妈只能尴尬地笑着,对颜未染说:“这孩子,从小一股蛮力。她上幼儿园小班的时候,就能把一个大西瓜抱着走来走去,那西瓜我抱着都吃力呢,她抱上楼给我看,结果一不小心,西瓜就顺着楼梯滚下去了,摔得四分五裂,她哭得啊……”

还没说完,陈妈妈自己先哭了,她握着陈灿的手呜咽着叮嘱:“到了纽约那边,落地先给我报个平安啊!”

“妈,我到达的时候国内是凌晨啊!”陈灿无奈,抽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会打的。”

等东西都托运完了,时间还早,几人待在机场大厅内,陈妈妈抓紧时间唠叨。卫泽希终于受不了,拉颜未染去逛旁边的商店。颜未染走了几步,忽然目光瞥到柱子后的一个座椅,赶紧示意卫泽希:“你一个人先去逛逛,我看到个熟人。”

卫泽希见那柱子后又是个大妈,干脆也不陪她过去了,挥挥手就转身进玩偶店了。

柱子后,常阿姨坐在椅子上,正在擦眼泪。

颜未染在她身边坐下,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我上次在你店里说起陈灿的航班,其实没抱什么希望。”

常阿姨用手掌抹着眼泪,许久,才转过头去,偷看着那边的陈灿,喃喃地问:“你……你怎么知道她是之前被我丢掉的女儿?”

“我是个化妆师,对人脸的识别能力比较高,也研究过人脸随着年龄变化后的走向。所以我看出来了,你年轻时,眉眼和陈灿长得很像。而陈灿将来年纪大了,肯定也和你现在长得很像。”

“我四个女儿都长得和我不像,只有她长得……像我年轻时候……”常阿姨声音颤抖,喉口哽咽,“我生了四个女儿,第五个还是女儿,家里逼着要个儿子,实在是养不起了……我第一次看见她走进店里时,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朝晖福利院的孩子,再加上她的年龄和耳垂我老公家遗传的大耳垂,我就……我就更肯定了……”常阿姨抹干了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低哑,“后来有一次,陈灿一个人来店里吃饭时,我就故意说,灿灿你今天领口有点低,胸口的痣露出来了……其实她领口不低,我也根本没看见她露出来的那颗痣。但她立马就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把领口往上扯了扯。那一刻,我就真的确定了。我记得很清楚,我那孩子的左胸有颗黑痣。”

颜未染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地说:“陈灿挺喜欢吃你做的饭。”

“我……我也没给她做过几顿。”常阿姨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伸手紧紧地握住颜未染的手,问,“颜小姐,你没对她说过,我是抛弃了她的那个妈吧?”

颜未染摇了摇头:“陈灿不知道。”

“不要说了……不要说,永远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常阿姨哽咽道,“她和她养父母一样,要做科学家的,我……我这边只会拖累她。她爸欠了一屁股债,弟弟的酒肉朋友一大堆,我现在四个女儿每个月都要给我们贴补家用,不给的话,我老公就上门去闹去骂……女儿婆家也都是吵吵嚷嚷的,女儿在别人屋檐下抬不起头,将来他们弟弟结婚生孩子,还不知道每个人要揭几层皮呢……我也就指望着出来做麻辣烫赚几个钱,就这样吧……这糊里糊涂一辈子,我陷进去了,认了,可好歹有一个孩子飞出去了,你说,我能铰断她的翅膀,让她掉进我家这锅滚汤里,最后被她爸她弟吸血吃肉吗?”

颜未染看着她红肿的眼眶,长叹一口气,握了握她的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转过身,却发现陈灿和她妈妈寻过来了。

陈灿诧异地看着她们,问:“未染姐,常阿姨也在这边?阿姨你还好吧?”

陈妈妈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常阿姨,常阿姨忙接过来擦了擦眼泪,说:“我……我有个亲戚出国,我来送人的。现在她走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见面,我一时忍不住,就……”

陈妈妈看看自己女儿,眼圈也红了,点头说:“我懂的,我懂的……”

“灿灿,我们可以进安检了,时间宽裕些总比紧张好。”颜未染抬头看看机场的时钟,岔开话题。

陈灿点头应了,又抱着陈妈妈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有些哽咽:“妈,那我就先进去了。”

陈妈妈眼圈又红了,拉着她向安检口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停叮嘱着鸡毛蒜皮的事情。

卫泽希看到这边的情况,匆匆拿了个颈枕,付了钱走来:“什么,这么快就进安检了?”

“是啊,要走了。”颜未染转头看常阿姨,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灿的背影看,说道,“待会儿,卫少送常阿姨和陈妈妈一起回去吧。”

卫泽希想到两个妈妈级人物一起在自己车上唠叨的情景,痛苦地瞪了她一眼,把手中那个颈枕丢给她:“睡觉用。”

“飞机上有的吧……”颜未染拿在手中捏了捏,真软,是一只大猴子上挂着一只小猴子的造型。

“那么多人用过的,干净吗?”卫泽希说着,又拿出一把钥匙给她,“我在纽约的房子,有人隔天去打扫的,你如果不喜欢酒店的话,可以住我家客房,顺便帮我给露台上的花浇浇水。”

颜未染想到纽约的酒店那么贵,他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接过来了,说:“好呀,我去看看你养的花,有名字吗?”

“没有,因为全都死得飞快。”他笑了,愉快地捏了捏大猴子的脑袋,又把小猴子给捋下来捏在了手中,“这个挂在大猴子身上,看起来很容易丢,我帮你保管吧。”

颜未染看他那样子,不由得笑了:“那万一这只大猴子想念小猴子了怎么办?”

他也笑看着她说:“那你带它来找我啊。”

颜未染没回应,只笑着扬扬手中的猴子,说:“谢谢,再见。”

卫泽希捏着手中的小猴子,看着她利落地过了安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觉得憋闷,自己一直站在这里看着她,可她却不曾回头看自己一眼,亏大了。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小猴子,低声说:“看吧,就是这么冷酷无情,把我们抛下了。”

小猴子被他捏得动了动,好像在点头。

卫泽希为自己这自怨自艾的情绪笑了出来,把小猴子往口袋里一塞,转身对陈妈妈和常阿姨说:“阿姨,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陈妈妈却站在那里不动,泪水还没擦完,声音哽咽:“卫先生,让我再等一会儿,万一灿灿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呢?”

就算有什么要说,也是打电话说了,在不在机场有什么区别吗?

但卫泽希对这些事情向来没辙,只能说:“那行,我出去转转。”然后赶紧溜了,万一被拉住,难保陈妈妈不把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从三岁到现在的伟大事迹一一给他说一遍。

然而机场外面又没有免税店,他还真是不知道自己能转悠到哪儿去。偌大的机场,来来往往的人群,他靠在角落里捏着那只小猴子,无聊地抬头看着面前。

大概是一个国际航班刚刚到达了,一大群老外涌进,汇入黑发黑眼的中国人中。那些人中,有个人的侧面让他在随意瞥过时猛然一惊,失声叫了出来:“嘉律!”

他直起身子,大步迈向前,在人群中寻找那张他无比熟悉的面孔,想要问问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在来之前没有给他发一条消息。

然而,等他迈开长腿,几步跨到大厅中间看清了那人的背影,他却自嘲地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放弃了追上去看个究竟的念头。

因为,那个人坐在轮椅上,应该是个残疾人。

“真奇怪,刚刚那一眼,还真以为自己看到了嘉律。”卫泽希站在原地,看着对方摇着轮椅进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他耸耸肩回头,暗自嘲笑自己的眼神。

毕竟,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要长得像程嘉律虽然很有难度,但总是有巧合的。

方艾黎的助理Agnes蹲在机场里,心浮气躁,嚼着饼干盯着国际航班的乘客出口。

“要是你错过了Jared,你就给我滚蛋!”方艾黎的命令在她耳边响起。

Agnes吸了一口牛奶,喃喃自语:“虽然说这份工作丢掉也无所谓,但是,我还真有点想见见程博士的……”

她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这是一张从网上截下来的图,应该是在某个学术交流会上拍的,背景是大会议厅拥挤的人群和整齐排列的椅子,镜头刚好对准了他。拍摄的角度是仰视,所以他看起来是略带冷漠而高高在上的样子。镜头在他完美得与世界有些疏远的面容上定焦,身后的背景被虚化,显得他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