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卫泽希去接潘朵拉,潘朵拉挽着颜未染的手说:“卫少,咱也顺路送一下未染呗,她要去拿点东西。”

“可以啊。”卫泽希瞥瞥颜未染,不禁感到苦大仇深,就像看着昨晚梦里那道微分题,“你们去哪儿?”

“皇后区!”

一看到门口卫泽希的豪车,潘朵拉就赶紧自拍,拗着特别奇葩的姿势,一定要把车标拍进去。等拍够了,她才和颜未染上了车后座,结果一路上只有潘朵拉和卫泽希搭话,什么“卫少你这车可真不错啊”“卫少你老有钱啦”“卫少你就是个好人”……那东北腔吵得卫泽希烦不胜烦。

颜未染则一直看着窗外,闷声不响。潘朵拉又揪着她问:“未染你啥时候回医院?你看你这身板儿,街边打车撑得住不?”

“没事,我最近恢复得不错。”颜未染说着,看看前面,对卫泽希说,“就在这儿停吧,麻烦你了。”

卫泽希靠边停了车,下车帮颜未染开门,一边顺着话茬问她:“留个联系方式吧?如果你打不到车,我在附近的话可以送一送你,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嘛。”

“多谢,不过这太麻烦你了。”她连手机都没拿出来。

卫泽希转身上车就走了。再怎么觉得她好看,男人的尊严不能丢!

潘朵拉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颜未染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哎呀大兄弟,你咋不跟她多唠唠呢?我瞅着你俩挺配的。”

卫泽希翻了个白眼:“配什么配?”心想,没看见她那爱搭不理的样子?

“这咋整,我寻思着,可能未染以前遇过闹心事儿,现在一时还转不过弯来。”潘朵拉神秘兮兮地靠近他的驾驶座,问,“你知道不?尼尔森医生告诉我,未染她贼惨了!送进医院时所有人都觉得她没救了!肋骨爆裂性骨折!开腹手术缝补肠子!肺叶贯穿伤!全身打钢钉的地方有二十多处!脊椎植骨融合术什么的好几处来着……反正当时医生护士都笃定她会终身瘫痪!结果她硬是挺住了!过半年就恢复成这样,你说是奇迹不?”

“你就扯吧,这么严重还能活下来?”卫泽希根本不相信夸大其词的潘朵拉,听着她口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情,嗤之以鼻。

“真的呀!尼尔森医生和护士们都这么说!”

卫泽希觉得潘朵拉的大嘴巴才是没救了,绝症。

他打方向盘转向另一条街,停在红灯前,忽然想起了昨天见面时,颜未染在复健室内倔强而固执地做着复健训练的模样。

那时候她说,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很多债要讨回来。

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又问潘朵拉:“那你知道她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吗?”

“摔下来的呗,从七楼掉下来,直接摔地上了!”潘朵拉直吸冷气,“听说那窗户老高了,一般情况下是掉不下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卫泽希皱眉,“她是自己跳下来的?”

“我琢磨着吧,大概是失恋了!”潘朵拉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哎,我和她说起我前男友那瘪犊子的事儿,一向冷静的她,好像突然很气愤,肯定也被人劈腿了呗!然后就跳楼自杀!”

卫泽希从后视镜里鄙视了潘朵拉一眼。

真是给她一句话,她能脑补一百集肥皂剧。有的人走着走着就能掉阴沟里摔死,为什么窗户稍微高点就不能不小心掉下去?

但相比之下,应付潘朵拉这种脑回路奇特的女生真是轻松多了,而颜未染那种女生,性格沉闷,情绪不稳,莫名其妙,应付起来非常棘手。

下车时,潘朵拉还一脸八卦地说:“卫少,我保准能从尼尔森医生那里搞到她的联系方式,你要是瞅上她了,我帮你说下这个媳妇儿?”

“得了吧,我谢谢您了!”卫泽希一口拒绝,“就她那种阴冷调调,谁上辈子炸了银河系,这辈子才会和她在一起吧!”

潘朵拉还在琢磨着银河系要怎么才能被炸,卫泽希已经狠狠发动了车子,穿过街区,扬长而去。

颜未染穿过喧嚣的街道,寻找她以前的室友。

她的室友是个梦想获托尼奖的瑞典姑娘,名叫约瑟·芬妮,但最好的角色也只是百老汇的群舞。颜未染出了ICU后就联系过她,所以在颜未染房间的租约到期后,约瑟·芬妮帮忙收好了东西,塞在她自己那间本就已经满满当当的房间里。

颜未染再三感谢她,她却只说:“没什么,毕竟你那位英俊有钱又温柔体贴的绝世好男友,请我吃过好几顿饭呢。看到你们这么幸福,我感觉对爱情和婚姻也有了巨大的期待。”

她的话让颜未染垂下眼睫笑了笑,只是嘴角的笑意不无苦涩,带着嘲意。

约瑟·芬妮又问:“你现在是搬去和他一起住了吗?希望你们能一直幸福美满!”

“好的,我会幸福地活下去的。”颜未染拖起箱子与她告别,“也祝你早日实现梦想,到时候我去百老汇为你鼓掌。”

颜未染拖着自己那两个箱子,随着老旧的电梯一点一点往下沉去,直到最终落地,铁门慢慢打开。

依然是陈旧喧闹的街区,依然是肤色混杂、口音各异的纽约皇后区,依然是她一个人走在街上,如同她两年前一个人到来。

拥挤的地铁内,有个女孩子在看时尚杂志,颜未染瞥一眼,一下子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杂志上的男人沉静优雅,略微斜扬的丹凤眼清冽澄澈,刀削一般的鼻梁,白肤薄唇,光华不可逼视。

她曾经如此熟悉这个人,曾经与自己亲昵相拥,呼吸相闻的这个人,如今不过是意外瞥见杂志页上的照片,依然令她心动。

可惜杂志页上,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艳若桃李的女子。那同样熟悉的面容,让她心有余悸。原本因为他的面容而产生的依恋与怅然,瞬间消散为无形。

颜未染的目光定在页面上“About to get engaged(即将订婚)”和“the perfect couple(天生一对)”两个词组上。

天生一对。

联手凌迟她的这一对狗男女,男才女貌,家世相当。一个阴鸷深沉,一个心如蛇蝎,如此相配,当然是天生一对。

她暗暗咬紧了牙关,靠着那两个行李箱,站在女孩的面前,一动不动。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杂志上,他越是在画面中和未婚妻情深意切,越显得他的脸扭曲荒诞。

身上的骨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坠楼后那寸寸碎裂的骨骼,大概会让她一生都无法逃脱痛苦,永远与伤痕相伴。

但她无法怨天尤人。这是她从前单纯无知的代价。

地铁之外是黑暗,地铁之内是嘈杂。挤来挤去的黑人白人,略微颠簸的车厢,浑浊不清的空气,身上难以遏制的伤痛,都让她站立不稳。

她只能倚靠着自己的大箱子,在人潮中勉力站稳脚跟。

她抱着的,是她的化妆箱,是她以后赖以安身立命的东西。她死死握着提手,就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青紫瘀痕,依然不肯松开一丝一毫。

她能紧握的,不是任何一个人,不是承诺与指环,更不是他曾为她准备的拥有花园树荫下的秋千,落地窗内的大浴缸和鲜花簇拥的露台的秘密城堡。

她唯一能紧握在手中的,只有这个化妆箱。抹去上面厚厚的积灰,她必定会努力地、拼尽全力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