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艾黎拢了拢身上的大衣,神态悠闲:“我记得她在弄一个叫思染的品牌,要紧锣密鼓地上市销售了吗?东西弄出来了,风声放出来了,帮她造势的人也够多了,宣传架势搞这么大,看来……是要轰轰烈烈上市啊。”
张羽曼精神一振,眼中露出亮光来:“打蛇打七寸?”
“你说呢?”方艾黎得意地扬扬眉,“颜未染筹备了这么久,不就是想借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让自己的品牌一举成功吗?那我们就拖她个一年半载的,不把她的品牌拖黄掉,也要让她的东西只能灰头土脸地上市!”
张羽曼乐不可支:“好,就从这边下手!”
“急什么?”方艾黎双唇间轻轻吐出轻蔑的话语,“首先,我们要走条捷径,把程家那股力量借用过来才行……”
程嘉律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两周后就从医院转到了家中。
他的家还和颜未染当初离开时一样,栽种着常青的树木,修剪得整整齐齐。他为她准备的秋千架,也依然还在最大的那株花树下。只是她曾经悉心准备的垫子,已经被她彻底丢弃了。
阳光很好,颜未染给程嘉律穿上了厚厚的衣服,裹上毯子,推他到花园里晒太阳。
她坐在秋千上,晃了一会儿,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秋千的旁边有几株高大的北美冬青,结着鲜红灿烂的果实,在落光了叶子的树枝上一簇簇生长着,压着残雪,十分可爱。
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一片。颜未染坐在程嘉律的身边,看着面前的雪,因为照顾他多日而缺少睡眠,她昏昏欲睡。
就在半寐半醒之间,她忽然觉得脸颊上痒痒的,似乎有发丝轻轻掠过。
她微睁开眼,看了看,原来是程嘉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他用那么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她,手指就好像在抚摸一朵初开的花一样轻柔。
颜未染睁着惺忪的眼睛看着他,一时不知道现在是何时,是不是自己重伤以来的日子就是一场噩梦?如今她依旧在程嘉律这美好的花园中醒来,依旧拥有幸福温柔的人生,拥有永不西斜的温暖的太阳。
但随即,她就明白了。
发生的,终究已经发生。过去的,终究只是过去。
纵然此时的阳光如此温柔,时光如此缓慢,世界如此美好。可她已不是那个只想着要倚靠某一个人,平淡过一生的女孩。
她已经寻找到了盟友,找到了自己想要一起走下去的那一个人,不再希望只是找到一个肯宠爱自己一辈子,愿意养自己一辈子的人。
她朝他笑了笑,抬手覆盖在他轻抚自己发丝的那只手上,轻轻地握了握,然后把他的手放回他的轮椅扶手上去。
她问他:“冷不冷?回屋休息去吧?”
程嘉律凝视着她,缓缓摇头:“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颜未染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拿起旁边的果盘说:“那我给你削个苹果吧,你要多吃点,身体才能恢复得快些。”
她的手指灵活,削水果也特别灵巧,细细长长的果皮从她的指尖垂下来,从头到尾均匀平整,绵延不断。然后她又将苹果切成小块,放到碟子中,配上水果叉端到他面前。
程嘉律下意识地说了句“谢谢”之后,心里忽然就涌上一阵哀伤。他已经无法再和以前一样,从容淡定地接受她的温柔了。
默默吃了两块苹果之后,他找了个话题问她:“张羽曼有去找你吗?我可能……之前泄露了一些不该说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没事,不要理张羽曼就好。她想兴风作浪,还有把柄握在我们手中呢。”她说着,托着下巴又微微一笑,“何况这些小事泽希会搞定的,张羽曼怎么蹦跶都收效甚微,你不必太过担心。”
说到卫泽希的时候,她脸上那自然泛起的微笑,让程嘉律觉得心口仿如堵塞住一般沉闷。虽然明知道他们现在感情非同一般,可他真的无法说服自己坦然去接受这个事实。
“对不起……让你在这个时候还分心来照顾我。”他轻轻地如同自言自语般说。
颜未染沉默了片刻,口气温柔地说:“没事啊,我也考虑到年前扎堆上市可能太仓促了,年后或者春天可能会是更好的时机。”
程嘉律的声音却更加低了:“我真的感到很抱歉……未染,我不应该轻信方艾黎,在你最需要关怀的时候,我却因为她的请求,答应了她炒作婚讯……”
“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颜未染笑了笑,轻轻呼出一口气说,“虽然那个时候,对我的打击确实很大。但现在想来,可能也不失为一种鞭策,让我能更加坚定地认清眼前的路。”
程嘉律望着她,目光因为她的话而变得茫然,渐渐想清楚后,心中又涌出一种难以排解的痛楚来。
他没有想到,原本只想要给她最美的玫瑰花,最终却落得,夷平了所有花朵,只给她留下了荆棘毒刺。
“可我……并不愿意做督促你勇敢起来的那一个人。”他黯然垂下头,遮掩自己眼中那些痛悔。也许是伤病让他脆弱,也许是过往让他沦陷,他无从排解自己心中的遗憾,也无法说出后面想要对她说出的话。如果可能,我一定要做那个一辈子呵护你、宠溺你,让你不知人世疾苦的角色,而不是扮演现在这个留下深深伤痕,成为你的过往的人。
颜未染笑着,轻轻地抬起手呵着气,温暖自己的指尖。她望着被冰雪覆盖的花园,眼神清明到几乎有点淡漠,语调温柔地说:“没事,这样也很好,也是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段经历。”
他还想说什么,但她已经起身,微笑道:“好啦,真的有点冷了。我们回屋吧。”
她推着他回屋后,小心地扶他在沙发上坐下,帮他脱掉外套和围巾,在衣架上挂好。
屋内的空气闷热,程嘉律胸口有点发闷。但看见颜未染的脸颊在温暖的屋内显出淡淡的红晕来,他又觉得,应该早点回到里面来的。
“未染,带我去书房,我有东西要给你。”
颜未染应了一声,推他到书房,停在书桌前。
程嘉律打开书桌的抽屉,将一张纸取出来,放在书桌上,轻轻推给对面的颜未染:“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摸索,我终于剥离了那种物质,得到了纯净的提取物。这个配方已经彻底完善了。”
颜未染盯着那张纸许久,伸手轻覆在上面。
这是她老师梦想了多年的完美配方,可惜经过这么久的研制终获成功的这一刻,老师却已永远看不到了。
她抚着纸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她想着老师的期盼,黯然神伤,却没有将那张纸拿到自己手中。
她只哑声问:“最后你……用什么办法把那成分剥离出去的?”
“是二氯甲烷,它的挥发性很强,又能溶解大部分的非极性分子,就算在成品中有些许残留,对皮肤造成的伤害也十分微小。”
颜未染思考少顷,点头:“二氯甲烷可行。虽然对呼吸道会有伤害,但只要在生产过程中控制好挥发性,不要让工人大量吸入,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是的,这已经是完美的配方了。”程嘉律凝视着面前的她,轻声说,“我也……终于履行了对你和老师的承诺,帮你实现了老师的遗愿。”
颜未染定定地看着这张写有配方的纸,恍惚觉得当年老师的面容又出现在眼前。
颜未染看到老师为发现一种全新的护肤物质而欢欣,也看到她为产品的缺陷而烦恼。
她还记得老师把配方交托给自己去找人完善时,说:“染染,曼曼没有天分,她在化妆这条路上走不远。所以我把自己的技术全部教给你,我希望你能凭借这个走到一个别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而曼曼呢,我想给她留一个好配方,让她至少能靠我这个妈妈的庇护,好好过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