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方氏的天价赔偿诉讼正在继续,新品一败涂地的情况下,她的仇人又成了她的最大债务人。除了破产之外,方氏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出路。

叔伯表哥们激愤之下,在医院门口堵住方艾黎的车,当街怒骂她决策失误,毁掉方氏数十年基业。那不堪的场面被拍下来,结合方氏创始人方老爷子病危的消息,俨然是方氏破产的前兆。

即使方老爷子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即使方艾黎拼命阻拦消息,也没能彻底屏蔽铺天盖地的新闻。缠绵病榻长期住在加护病房的方老爷子,在知道方氏陷入如今的绝境之后,气急攻心,病情危急。

经过抢救,方老爷子的命虽然保住了,但医生认为除非奇迹发生,否则恐怕他无法再醒来了。

方艾黎坐在昏迷中的爷爷的病床前,握着他老瘦干枯的手,喃喃地叫他:“爷爷……你醒过来啊,告诉我现在怎么办?”

她想想又很绝望,爷爷醒来后,她又要如何向他解释自己决策失误?

她想着当年爷爷牵着年幼的她,站在会议室内向下看,意气风发地告诉她永远是方氏小公主的那一刻。如今爷爷创下的偌大产业即将灰飞烟灭,而她也未能从小公主走到女王,却走到了山穷水尽的一步。

大厦将倾,方氏破产之后,她如何维持自己的人生?如何打发那群亲戚?如何维持爷爷这高昂的医疗费用?

那些等着她去填补的漏洞,一个个巨大的数字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她吸进那些黑洞中,再也无法挣扎出来。

现在还有谁能救她呢?

绝望之中,只有程嘉律的面容,在她脑海中隐约出现。

方艾黎闭上眼睛,想着自己一直以来在程嘉律面前维持的清高优雅的形象。

她从小就知道程嘉律是远离资本专心做学术的,他对家族的生意永远秉持不闻不问的态度。而一个跑到他面前提资本与交易的女孩子,也必定会让他产生扣分的想法。

但事到如今,方氏都走到这一步了,这样的处境下,她还有什么选择?脸面算什么,在程嘉律心中的形象又算什么。

她绝不能放过这条唯一看起来还有希望的路。

方艾黎之前曾去过程嘉律的实验室几次,保安跟程嘉律通话,问他是否放行。

程嘉律略一犹豫,说:“让她在大厅等着,我待会儿出来。”

方艾黎在大厅内木然地坐下,吞了吞口水,清清嗓子,努力让嘴角上扬,准备好最好的状态。

过了十来分钟,程嘉律才从楼上下来,看到她时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嘉律哥,又在忙什么课题吗?”方艾黎起身迎向他,将手中的一个袋子递给他。她努力微笑着,尽量用轻快的声音说,“我昨天在第五大道逛街,看到这条丝巾,感觉会很适合月姨哦,你有空帮我带给你妈妈好不好?”

听说是给母亲的礼物,程嘉律不便拒绝,看了看那个袋子,便伸手接过,说:“多谢了,只是没有必要吧。再说我和我妈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次。”

“怎么会没必要呢,这条丝巾好搭月姨的,她肯定会喜欢。”方艾黎撒娇地说,笑容也十分动人,“东西不是给你的,你无权替你妈妈拒绝哦!”

“那好吧,替我妈谢谢你了。”程嘉律垂下眼,声音有些冷淡,“下次我回家的时候交给她。”

这样敷衍与推辞,方艾黎怎么会感受不到?她暗暗地咬了咬牙,一个呼吸之间,脸上的笑意又出现了,说:“嘉律哥,快到中午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如此顺理成章的邀约,程嘉律却只盯着她沉默了片刻,说:“对不起,艾黎,我没空和你去吃饭。”

方艾黎没想到他会如此明确决绝地回绝自己,脸上那本就僵硬的笑容一下子有些扭曲。

“我和未染的关系发生转变,是因为当年我向她提议帮助你。无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对未染的巨大伤害都已经造成,无法再有挽回的机会了。”程嘉律根本不在意她的情绪,缓缓地说,“现在,她不再爱我了,而我,现在也不想再见你,因为你让我明白了未染那种抗拒排斥的感觉。”

方艾黎呆了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嘉律哥,因为她迁怒你,所以你就迁怒我?这公平吗?这算什么?”

程嘉律转开脸不看她,声音中带着些许疲惫,低声说:“抱歉。”

方艾黎脸上还维持着那难看的笑,但声音已失控:“抱歉……抱歉?我和你认识二十多年,现在你因为那个和你分手了的女人说讨厌我,说不想再见我,给我的只有抱歉两个字?”

程嘉律的声音沉沉的,坚决而疏淡:“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再见。”

这一次再见之后,可能就再难见到他了。

愤恨被脑中残存的一丝执拗猛然泼灭,方艾黎一惊,见他转身要走,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脱口而出:“不,嘉律哥,我有事!我有事求你!”

程嘉律停下了脚步,没有甩开她,但也没有回头看她。

方艾黎不知道他的想法,但她也顾不上了,哪怕在这种情况下求人的屈辱都无所谓了。她绝望地闭上眼,压低声音说:“方氏现在要完蛋了,我真的没办法了,嘉律哥,求你……救救我!”

这一句话如此简单粗暴,让她在懊悔的同时,又暗暗舒出了一口气。有什么值得继续强撑的呢,左右不过是面子,在即将破灭的方氏面前,又算什么?

程嘉律沉默一瞬,终于转过身,说:“这个你可以去和我大哥商量。如果他评估后觉得可行的话,我想他一定不会拒绝帮助你的。”

这程式化的回答,让方艾黎绝望地问:“方氏都到这种地步了,难道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对你们现在的处境,我很同情。但这一切的起因是你们错误地评估了产品的风险,同时又无力应对,造成了现在无可挽回的局面。”

“我们在努力挽回!可是颜未染害了我们,我们的新品就是根据张思昭留下的配方生产的那个新品,我们投入了巨大的成本,原本肯定能成功的,可是……”

“怎么可能成功呢?那是个有巨大缺陷的配方。”程嘉律冷漠地打断她狂热的话语,“这和未染没有任何关系,迁怒于她是不讲理的,是你们自己太心急了,没有充分做好预检。”

看着他冰冷的表情,方艾黎如遭雷击,呆愣了片刻后,才猛然回过神来。她全身颤抖,反问:“你……你早就知道配方有问题了?”

“是。”程嘉律淡淡地说,“如果张思昭这个配方真这么好的话,为什么还要找我帮忙?”

方艾黎的嘴唇颤抖:“你……你不是帮她完善了吗?那个配方不是你当初交给她的成品吗?”

“是的,我帮她完善过,后面那个配方也确实是我调试后交给她的,但不是成品。”程嘉律的声音比玻璃断口还要锋利,冰冷地刺入她的耳中、脑中、胸中,“张思昭让我帮她完善配方,要求清除掉配方中一个没有毒副作用的成分。但配方的特殊有效物是一种植物提取液,只要使用到该提取物就会含有那种物质,这本身就是那种植物的组成部分之一。而我因为想和未染在研究室中多相处,所以帮她调配了无数配方,希望能剥离那种物质,但没有成功,每次分离的时候都会损害成品中的有效成分。”

“确实是……没有问题的成分。”方艾黎喃喃地念叨着。可和其他东西结合后,就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是的,其实当时我对这个研究毫无兴趣。但因为未染会陪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将这个没有意义的研究做下去,所以这项研究对我来说,就有了意义。”程嘉律的声音开始有些恍惚,带上了平时和她说话时永远不可能有的温柔,“所以我现在也在继续做这个实验,继续完善配方,要将那个成分剥离。因为这让我觉得,就像回到未染还在身边时一样,很愉快,很充实。”

他说完,目光微冷地再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我研究室很忙,再见。”

方艾黎浑身冷汗涌出。在恒温的室内,她却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那是骨髓里的冷从心中透出,让她陷入冰冷的地狱。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往上走。在知道他不会再回头理会自己之后,她尖锐地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所以,在我把那个配方给你看的时候,你已经知道这是有问题的配方了?而你却不告诉我!程嘉律,你不告诉我,你眼睁睁看着我陷入现在的绝境,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