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又微在琢磨,没说话。
周止安用目光追着她:“你是不是有别的考虑?”
闻又微咬着唇:“周止安。”
“嗯?”
闻又微道:“我有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
“你说。”
闻又微有点紧张,手不自觉纠缠在一起,手指搓手指:“有很多时候我不确定你是为了配合我,还是真的也觉得很好。”
周止安愣了一下。
闻又微小小吸一口气,她觉得这种话纯属诛心,不适合往深了说,甚至最好不要开口。
但也是工作之后才有感悟,听懂人说话可能是这世界上最难的课题之一,人们的言辞与本心往往并不匹配,他们的真实想法总要被这样那样的原因装饰一遍,再曲折表达出来。旁人的心思猜不猜得准另说,但周止安……她不希望他勉强。
“为什么会这样想?”他眼神沉静,盯着闻又微。
“我……”
或许近期际遇使然,闻又微从前觉得自己得到一切都理所应当,近来这种骄傲频频被打破。她在生活变动中忙里偷闲回顾了自己和周止安的恋爱史,意识到从最开头这恋爱就是她“要求的”。她只给了周止安“好与不好”的选项,而周止安明明就是个不会说“不”的人。
当她尽力委婉表达完这个意思,周止安起身,走了过来。
闻又微有点慌:“干嘛?”
他在闻又微面前蹲下来,平视她:“我就知道,有些事我该先开口。”
“什么?”
周止安:“我想问 17 岁的闻又微,你愿意跟我恋爱吗?”
第30章 小周是我和你爸给你定制的未来智能伴侣
要么怎么说色令智昏,这一页就这么揭过去了。闻又微自己也说不清她算不算得到答案。她当然很喜欢周止安,也感觉到周止安喜欢自己。
他是个挑不出错的恋爱对象,就是有时不太真实,像个没有自我坚持和需要的人。她和再聊得来的朋友出去,两人都要为吃什么做一番讨论,各有妥协再达成一致;而周止安对她提出的一切都太没有异议,都太适应良好。
她白日做梦的时候想过,也许某天,可能就在她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她妈闻小小会说,其实小周是我和你爸给你定制的未来智能伴侣,续航时间快到了才告诉你,你记得充个电。她就会恍然大悟,难怪他这样处处合心意。
但上述可能性过于神经,她跟谁都没提。
除开在这段关系里的贴合度,他本人也情绪稳定得有些异常。在这快速变动的人生阶段,闻又微见过很多人的崩溃时刻。
太和的群面结束那天,闻又微路上饿了买了根烤肠,吃完往地铁站走,天色已晚。
不巧偶遇校友之一在路旁绿化带坐着,正崩溃地给家里打电话说找工作的不顺。
闻又微心里一突突,但觉得细看不礼貌,或许没人想被观看自己的崩溃,于是沉默地路过。走过去之后许久她还在纠结,到底是停下来关切一句好,还是就那么走过去更合适。
近期还有零星的社团聚会,来的都是老人,唱歌唱到最后大四的学长眼含热泪,问就说是歌太感人了,其实唱的是《青藏高原》,呀啦嗦之后嗷嗷嗷,接着嗷一嗓子开始哭,过渡得丝滑惊人。
人是受氛围影响的动物,周围人看起来精神状态都不大稳定。变动,在多数时候伴随着不安。熟悉的模式、已确立的优势地位,在此时被瓦解,下一步什么样还说不清。
各有对前程的不确定,又不愿被比了下去,有时撑出个心里有数的样,但到底还年轻,只要有个倾诉的口子,每人能倒出两吨黑水来。
而周止安例外。闻又微自己到了这个阶段才恍然意识到,他当时竟就这么平静丝滑地过去了,没有崩溃时刻,也没有倾倒黑水。细想他或许真没什么可烦恼,保研顺利,导师看重,再开学就是从本科生宿舍到研究生宿舍,过两条街的事。
当闻又微跟他这样表达自己的烦躁和对他的羡慕嫉妒时,周止安自觉主动卷起袖子,胳膊伸过来:“洗干净了,给。”
闻又微龇了龇她的一口小白牙,挣扎一番,一本正经挺直腰杆:“不要。我长大了,有成熟的情绪处理方法。”
“怎么个成熟法?”
闻又微拳头握紧,小声呐喊:“啊啊啊啊啊!”
周止安笑了。
换来闻又微怒目而视。她怒了没一会儿,很快泄气,没精打采趴在周止安腿上,扭了个头看他:“你为什么没有烦的时候?”
周止安一点点捋她头发,慢条斯理开口:“谁都有烦的时候。但事情慢慢做总会做完,不管好坏,也总会出个结果。”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闻又微想尽力从他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上找出些什么来,“你一点儿也不焦虑吗?实验没结果的时候也是?文献难读的时候也是?”
她比周止安小一岁,他遇到所有关键转折点都在自己之前,周止安经历的时候她帮不上,或许跟她说不着,等她到了那一步,周止安看她就是过来人心态了。父母面前更不用提,他总是更像大人。
周止安目光飘远了,任于斯也问过他这个问题,问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稳。
周止安那时跟他说:“我不把一帆风顺当做理所应当。有我能做的部分我努力做好,不预设百分百的好结果,心里没有落差。”
大概因为这种心态,任于斯格外看重他。
他看着垂头丧气的闻又微,对她此刻的郁卒颇能理解。
他总被当做“别人家的孩子”,被老师家长拿去讨嫌地挤兑那些小孩儿,但在他心里,那个真正的别人家孩子是闻又微。他见过她的父母,可以想象她人生的前二十多年如何成长,在闻又微的世界里,大部分事物都是“想要就能得到”的。只要有意愿,就会换来好结果。
也因此她进入职场后格外痛苦,一直以来习惯的模式被挑战,必须重新适应这个不偏向谁的世界。
对周止安而言,那种稳定和顺遂的东西,自懂事起,就没有期待过。如果不抱有任何期待,际遇就变得可以忍受,甚至有时能觉出意外之喜。
就像他在高中礼堂做毕业演讲时,明知谁也不会来,无论他说的好还是坏,都不会有家人在这一刻为他骄傲。但他遇到了闻又微。
这些他从未对闻又微说起过,也还不打算说。
他只是偷偷庆幸,觉得这已经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