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喜搓着盆里的肉球,动作利索,每次都抬高起来,用力地打到盆里,发出“哒哒哒”,充满节奏和韵律的声音。

谢子苓笑容浅浅,忽而问道:“云儿,你觉得男子要以甚么安身立命于世间?”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像和煦的春风,吹漾一皱池水,也吹进云喜的耳朵。

云喜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眸来,对上谢子苓温柔的眼,“子链哥哥,难道你有什么想法?”

谢子苓摆摆手,道:“也没有,就是再过两年我便要出府,出府后要做什么还未想好。”

云喜定定地看向他,有时候她觉得子链不像府上的小厮,他的举止,谈吐,让她觉得他像读过书的读书人,一点也不像粗鄙,狡猾,还贪图小便宜的家奴。

她的内心突然涌现十几个想法,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不在她的脑海里过一遍,后来锁定了“士”!

云喜沉吟片刻,直接道:“一看你肤白貌美就知道没下过田,所以庄稼汉不适合你,之前和你出去买东西,你被人当猪宰了都不知道,所以买卖也不适合,吹拉弹唱更不适合,唯有入仕,参加科举!先不说日后高中状元这么高尚的目标,先成为乡贡,再一步一步考上去,不但可以在镇上教书育人,还能饿不死,受乡亲们的尊敬,一举多得!”

谢子苓歪着头,唇边的笑意不减反增,如沐春风,“我认识云儿这么久,怎么没发现云儿还懂这些,既然云儿都这么说了,我不得不加把劲,考个状元回来,然后……”

云喜脸上挂笑,“然后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谢子苓的双眸看着云喜时生起亮意,脸上的表情含蓄璀璨,幽幽道:“然后娶云儿回家,当我的状元夫人!”

云喜一时僵住,身体的那颗心七上八下,紧张和奇怪的尴尬感,慢慢地溢了开来,她张了张嘴,一时哑言。

谢子苓看着她颜若桃花的脸,忍不住地捏了捏她的粉腮,柔柔说道:“云儿,别人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子链在你面前也不打诳语,希望云儿考虑考虑。”

云喜垂下卷翘的黑睫,自顾自地搅肉,在微亮的药膳房里,她的双眼是那么明亮,脸颊是那么暖白,谢子苓专注地盯着她,仿佛这辈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明白她的顾虑,他也从不强求别人。母亲一直想他入仕途,参加春闱,在庙堂上立根本,为人民立命。若如此,燕王府邸在武上,有威震四海的骠骑大将军,在文上有他。到时候,燕王府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功高震主。

正所谓,木秀于林,必摧之……

这也是他一直担心的点,现在的他不怕了,如云喜所说,当个普普通通的官员,也可以一辈子吃喝不愁!

云喜始终没有抬起头来,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子链,原以为那日的浣衣局,他只是开玩笑,现在的他却又不象开玩笑,他一认真,她就心慌,贞洁对一个女子而言,是多么重要,而她已非清白之身,又怎敢奢求一段至真至纯的感情?

谢子苓看她良久,满心生喜。

今晚,他便要去请求母亲,让他入国子监!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眼波微动,小心翼翼地问道:“云儿,谢谢你的建议,如果……我说如果我明日要去很远的地方,你会等我吗?”

云喜垂着眼,把盆里的肉做成一颗颗很小很小的肉丸子,干涩地道:“那要看你去多远,去多久了。”

谢子苓道:“一年半载罢。”

云喜迟疑道:“当真这么长?”

谢子苓说:“一年半载不算长,有些还需五六年光景,一年半载之后你会看到不一样的子链哥哥!”

云喜微笑着,手里搓着小肉粒,一颗又一颗的丢到滚烫的水里,“好啊!我倒要看看子链哥哥会变成甚么样!”

就在药膳房外,他俩的对话,被有心人给听见,那人便是徐姑姑,她身边的丫头也听得十分清楚,现在要赶紧做的事,便是用尽所有方法,看见她手臂上的t守宫砂还在不在……

府上婢子们洗澡通常都会在自己的屋子里,抑或是天冷了,大家成群结队地去大澡堂,泡上一个舒适的澡。

而云喜则喜欢在自家屋里洗,从来都没有出去过,为了想办法让她去大澡堂,徐姑姑可谓是用尽办法,无所不用其极。

翌日一早,徐姑姑故意安排了许多浆洗的衣服给云喜,命令她做不完不准上台吃饭。

云喜看着堆积如山的衣服,蹙起眉头,轻呵一声,“徐姑姑,您看看这些衣服,起码需要三到四个人才能完成,你摆明让我难做。”

徐姑姑被她气得浑身乱颤,顿然怒气横生,她管奴婢那么多年,从未被人顶撞过,这翅膀硬得能把她砸死的狐媚妖女怨气可不小啊!

她叉着粗圆的水桶腰,轻蔑一笑,“别以为大家知道世子爷救了你,都敬着你,我可不会!公是公,私是私,我叫你做你就必须做,你若不做,别怪我上报给王妃娘娘,让她处置你!”

云喜嘟囔:“狐假虎威,尖酸刻薄,指鹿为马!”

第57章 落入陷阱

“你说什么,嘟嘟囔囔的,还不快赶快洗?!”徐姑姑目光狠戾,好似要把她搓扁揉圆,生吞入腹。

她觉着还不解气,呵斥道:“丫鬟命就是丫鬟命,老实给我呆着,别给我左整一出请假,右整一出请假,前前后后不知耽误了多少活计,洗完这些也别停了,把后院的柴给砍了!”

云喜点头道:“是是是,我哪敢忤逆徐大姑姑您啊”

徐姑姑脸色不悦,冷笑道:“别仗着自己会说话,会写几个字就说着阴阳怪气的话,也不想想是谁让你活到现在!”

云喜内心白她一眼,她能活到现在又不是徐某人的功劳,她在硬拽什么?

索性坐在矮凳子上,开始她的浆洗活计。

浆洗时通常弯着腰,一弯腰便是一个多时辰,云喜累的时候会往后仰,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只是她没想到,后面有个约莫八九岁大的小丫头,小心翼翼地端着水,两人一前一后,云喜和她瞬间湿透了身。

被人当场从头浇到尾,只一瞬遍体生寒。

那小丫头脚底生滑,往后摔了一大跤,痛得她哇哇大哭,比徐姑姑用鸡毛掸子打她时还要疼千倍万倍。

云喜被这把声音给惊住,她往后一看,是个小姑娘躺在地上,哭得十分凄惨。

那丫头自顾自地哭,噙满泪水的眼眸突然看见一个面庞皎白如明镜,双目清澈盛春水,红唇银牙的漂亮姊姊,也如她一样全身湿透,她这才止了哭闹的声音,但喉咙里还是发出如车轱辘一般的呜咽。

云喜把她拉起来,亲昵地说:“小丫头,你躺在地上,扯开嗓子嚎啕大哭,不如赶紧回去洗一洗,这么冷的水泼下来,容易生病。”

小丫头擦擦眼泪,看着这么温柔又明艳的姊姊,她实在说不出要她陪着她去大澡堂洗澡的话,可视线不小心瞥到不远处的徐姑姑,瞬间噤若寒蝉。

云喜以为她被撞迷糊了,抬手揉揉她的后脑勺,“这儿肯定很疼,快回去罢小丫头,姊姊我呀也要回去洗一洗,换身衣服。”

小丫头牵着云喜的手,眼泪哗哗哗地流下来,“姊姊,姊姊!你和我一起去罢,一起去洗澡,我一个人,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