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在她的眼中一点点逝去,顾贞的影子伴随着南方没有尽头的远山,越来越模糊,失落与渴望的情绪渐渐褪去,身体也渐渐地凉了,可眼睛仍然睁着,定定地望着。
顾贞瞧着她,两行泪留下,忽然跪下,手抖得厉害,握住冉瑜已经不再温热的手:“儿不敢忘,必安江南!”
说罢,覆住了她的眼睛,有他在,母后可以暝目了。
回忆当中,冉曦机械地念着顾贞写的文章,忽然听到冉瑜的一句:“他这么写的?”
“是啊。”抬头,冉曦见到姑母的面容,没有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此时,头微微昂起,得意地笑着,满眼期待。
冉曦的眼中却是染上了一层泪光。
他后来还做到了,天下一统了,可望到江南的只是您的衣冠。
冉曦细细地回味记忆中的情节,冉瑜的死亡似乎有人在其中作祟。
这一次,我能不能努努力,让您亲眼看到?
冉曦怕说得久,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借口这些文章还有两三天就要交上去,溜回去抄写了。
她在正殿的一间空屋子里抄写,据说这里曾经是顾贞的书房,如今他虽然住在旁边的殿中,但因时常在皇后这里用膳逗留,屋子里也有他的一些东西。
冉曦提笔写了几个字,与顾贞的字迹对比了下,虽说这次抄写的字迹不必要像,但是自己的字迹与他的字迹相形见绌,他的字迹坚毅颇有一番风骨在。
摇了摇头,将方才自己写过的几个字的纸张揉成一团,丢到一边,照着顾贞的字迹研究起来。
给人抄写也不能白抄写,顺便学点东西也是好的。
不知道抄了多久,越抄越觉得这些文章无趣,若论真正荡平天下之志的,只有那么一章,是他贴心地摆在最上头的,方才已经与姑母看过了,其余都是些无聊的歌功颂德的,看多了,困意袭来。
冉瑜刚才同她讲了,顾贞、太子和皇帝忙于处理贪腐的事情,今晚估计是不回皇后这里了,她倒也不必担心被顾贞抓到她偷懒的现形。
不过在皇后面前,还是不要太过放肆,便召来一个宫人,询问皇后此时是否已经休息。
“皇后殿下平常都是子时才睡下。”
冉曦惊诧,之前一直以为古人都像自己姐姐和父亲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想到还有姑母这样的。
怪不得之前姑母嘱咐说不需要她按照规矩早上同她问安,因为姑母早上是个起不来的。
宫人问询道:“姑娘可是有事寻殿下?殿下如今不在殿中。”
“姑母在何处?”
宫人同她讲了,她在心里暗笑,想起下午姑母抱怨父亲说,别在皇帝忙的时候找他闲聊,说得父亲那叫个惭愧,结果,姑母晚上就拎个食盒找皇帝去了,一时还是回不来的。
不过,姑母不在这里,她可以放心地在桌案上先趴会儿再写,绝对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很快,她便沉沉睡去,连有人轻声推开门也不知道。
第六章 相谈
顾贞本以为父皇会同自己说治理官员贪腐的事情说到很晚,没想到,后来只留下了太子。
不过,从来都是如此的。毕竟,太子是皇帝一手带大的亲哥哥的孩子,而他,是八竿子勉强能够到的宗族的孩子,祖父还与皇帝不合,父亲去世时,他年纪尚小,皇帝能够收养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侍从提了一盏灯走在前面,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愤愤地甩了甩袖子,连步伐也重了些,忽然想到还要取放到了原先的书房里的一纸文书,正是冉曦抄写文章的地方。
到了皇后的殿中,虽然此时皇后不在,可是他习惯性地放轻了脚步。书房旁边没有侍从,从窗户望了一眼,没有烛光,时候也不早了,表妹大概已经睡下了。
推开门,信步走到桌前,蓦地见一道黑影伏在桌上,下意识便要拔出佩剑,细看了一眼,正是冉曦,不由在心里笑道,七八年了,这个习惯还是未曾改掉,阿娘的房中,还能有刺客不成!
怕惊扰到冉曦,他悄声走到桌前,拿了文书便要走,忽地停住了脚步。
月光如流水,铺撒在冉曦乌黑的长发上,她睡熟了的时候,很是安静,不似平常,一双眼睛弯弯的,满是笑意。
如今她的头埋在臂弯里,模样也是见不到了,只是睡熟了,手还按着一处不放。
顾贞实在好奇,捏着文书,蹑手蹑脚走近了些,借着黯淡的月光,瞧清楚了些,摆在上面的是他那些按照要求歌功颂德的文章,字迹乍一看,像是他的,再细一看,还是有模仿的痕迹,不过也是挺像的。
顾贞歪着头,甚至认真地仿照她的笔迹隔空模仿起来,还真是有意思,要不,这些狗屁的歌功颂德文章怎么能看上这么久。
想着想着,不由笑出来声。
冉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但见面前的人笑起来,颊边一对酒窝,一时分辨不出来是谁,揉了揉眼睛,看仔细了,瞬间一激灵,一下子直起身来。
“表兄!”
顾贞已然敛了笑容,只瞟了一眼纸上的字迹,应了她一声。
那笑容转瞬即逝,像是在梦里看到的一般。
看顾贞一脸严肃,冉曦赶忙解释道:“我就是抄得有点累了,歇一会儿,今天抄了有一半了,明天早上一起来就抄,肯定能抄完。”
伸手就要摸方才放在桌上的纸张,忽然反应过来,厚厚的一沓抓在了顾贞的手中。
一阵寂静,顾贞安静地瞧着纸上的字迹,心里却是疑惑,似乎一直以来,冉曦都是怕他的,却还刻意与他接近,不似她的父亲冉钰,一见他,便看不惯,非要寻个由头,与他吵嚷起来。
她这般行事,又是何意?
冉曦捡了句好话说道:“其实表兄写得很好嘛。”
顾贞低头瞅了一眼,自己写的啥样自己清楚,手掩在唇边,低声道:“这些都不怎么样,也就前两张写得可以。”
“就是前两张,关于文章的内容还是想询问表兄。”他这么直接地说写得不好,倒是让冉曦诧异,不过,还是很快地顺着他说了。
“什么内容?”
见他的语气缓和,冉曦也放松了下来,点了烛,拉了把椅子坐在顾贞旁边,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