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害怕,还来接近他?看起来,也不似什么心怀异端的样子,

“其实,表妹不必过于担心,现在已经吸收了前朝的教训,宫中的戒备很是森严,便是有歹人,也不会刻意针对表妹。”

“那会针对表兄吗?”

顾贞心内涌现的喜悦一闪而过:“不会针对我。”

“那表兄为何每日也十分警惕?”她跟在顾贞身后,留意到一旦有些许的风吹草动,他的手便会按住配剑,完全成了一种发自本能的反应。

顾贞定定地望着一处,微风拂面,忽觉寒凉,良久才道:“因为小时候的经历。”

已是经年的伤疤,在阴暗中溃烂滋长,还是第一次试图把它暴露在阳光之下。

在顾贞的记忆当中,便没有一个唤作“阿娘”的人在他的童年出现过,十岁的时候,父亲临终前嘱托他要去京城洛阳投奔亲友。

其时天下大乱,顾贞踏上了去往洛阳的路途,两地远隔千里,行经之处饥民遍野,很快,粮食吃完了,他也成了饥民中的一员,还碰上了几个人,说也是往洛阳去的,于是便结伴而行。

大家都饥肠辘辘的时候,也相安无事,但有一日,顾贞得到了两个馒头。因这一日已经吃了少许东西,勉强填了个肚子底儿,这两个馒头,他就预备等第二日饿极了再吃。

是夜,月光熹微,冷风吹进破庙里,呜呜作响,顾贞抓了一把破茅草盖在身上,瑟瑟发抖时,还宝贝似的抱着那两个早就冰凉的馒头。

午夜,风声伴着稀碎的脚步声闯入了破庙里的这间房子,门是根本拴不上的,轻轻一推就开了,间或地传来棍棒摩擦声,还有低声却恶狠狠的话语。

就在这时,睡眼惺忪的顾贞察觉到危险,瞬间精神了,也算是见惯了饥荒当中的乱象,想来不知道是哪些个恶贼,见到了他拿了两个香喷喷的馒头,便要来偷抢。

他摸到腰间,握紧了匕首,眯缝着眼睛,借着月光窥探四周,脚步声越来越近,言语声却是没了。

一道黑影笼罩了他,一根木棍正在他的头顶,将要狠狠地砸下来,砸得他脑浆迸溅。

蓦地,黑暗当中他睁开了眼,月光为匕首镀上了一层寒光,猛地提起匕首,向那人刺去,血喷涌出来,溅了一地,旁的两人见状愣了两秒,吓得腿都软了,想要逃跑。

不过,为时已晚,也就是瞬间,两人双目圆睁倒在血泊里。

借着黯淡的月光看时,才发现这三人正是前些天说要同他一同往京城去的,昨日几人之间还是有说有笑的,为了两个馒头却是生死较量。

顾贞起身,走出破庙,依次把三具尸体拖出去,挖了个大坑埋了,又找了个木桶,去旁边的溪水里舀了一大桶水,泼在地上,洗去些许血迹。

空气里还弥散着淡淡的血腥气,他也顾不上了,抱着一堆茅草寻了一处高点的地方,手按着匕首,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第一次杀人,手没抖,很准地就扎进了心窝。杀了人,也不怕什么,在这个乱世死的人多了,多死三个又算得了什么。

说起往事,以为会是多么剖心泣血,可六七年沉淀下去,人已经麻木了,语气早已经平静。

只是当他看到冉曦诧异的神情时,心里蓦地揪了一下,她知道后又会作何想法,她心目中理想的人,该不会是狠毒到还是十岁的孩子时,便杀三人而面不改色的。

冉曦听着,似在细细咀嚼他的话语,一会儿方才说道:“我没想到表兄竟还经历过这些。”

顾贞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第九章 头绪

冉曦从原书中略过顾贞一生的边角,见到了太多他的不堪,还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得知他的过往。

怨不得他时时刻刻都是如此警惕,不愿意轻易相信其他人,她记得,原书当中顾贞是利用蜀州的势力夺了皇位,后来,又把蜀州的许多势力杀了个干净,她曾痛恨于他的薄情寡义,现在却是清楚了些,那些本就是些投机的人,他又具有一种极其不安全感,才会如此。

也许,还有些她不了解的事实。他绝对不是书上所描绘的什么残暴不仁的人,他这样一个人的形象,又岂会是书中的那般单薄。

顾贞哪里想得到,冉曦所了解的他比他实际中的都远远不堪。

“我此时知道了,表兄当初为何会这么告诫我,完全也是为了我的安全。我想,刚才若我是表兄,也会拔剑抵到我的表妹的咽喉上,毕竟,万一又是那样的几个人想取人的性命呢。”

顾贞补充道,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他也不一定是想取我的性命,也许只是想把吃的抢走。”

他是善于掩藏事实的,方才叙述当中,他隐瞒了一部分,其实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三个人过来到底是想把人砸死抢东西,还是只想威胁他把东西抢了。

对于其他人,哪怕是他的阿娘,也是用了第一种说法,以博得他们的同情。

不过对于表妹,倒是起了试探的心思,之前所有背叛过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哪怕是他只有十岁的时候。

“可是棍子举起来了,谁知道下一步是砸晕还是砸死呢?而且,就算是砸晕,抢了你的吃的,在那个时候,人还不是很容易给饿死了?加上他们又是三个人,也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一个人死了,另外两个人为那个人报仇而在后来加害你呢?在这种情景下,一起杀了三个人也是应当的,这也怨不得你,要是怨,只怨在那个时代太残忍,逼迫你以及许许多多的人不得不如此。然后,还要将罪责推到一个个体的身上。”

最后一句话如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

从前,他与她不熟识,是阿舅的养女,若是与他无什么利益冲突,自然会多关照几分的。后来,他以为她该是正直,见不得一点肮脏的,不料她却会这么说。

一点也不怕他的警示,倒不像有意试探的模样,许是他多疑惯了,这回也是想多了。

冉曦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着道:“我记得,我刚推开宫门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表兄对那句话的反应有些激烈。”

若是搁在原先,这话她是不敢问的,可方才感受到顾贞的坦诚,她也是可以反过去问问他的,她很急迫地想了解他的过往。

或许仅仅是知过往而鉴将来。

顾贞淡淡笑道:“因为有人说过我类似的话。”

“为什么这么说你啊?”

“因为我阿翁(1)不是个好人。”

顾贞又说了旧事。如今的皇帝顾安小时父母双亡,无奈之下,他和他的兄长去投奔族中的亲戚,顾贞的祖父那时家里还算阔绰的,不愿意收留他们不说,还把两个孩子撵了出去。两人流落街头数日,终于被顾安的姨母收留,这也是后话了。

因了这原因,顾安对顾贞不怎么有好脸色,他的兄长又正是如今太子顾安的亲生父亲,这么一衬托,更显出顾贞的不堪来。

“何况,我做过的坏事又不止随手杀了三个人,所以引得人这么议论我,其实,我都习惯了,只不过,你举起剑的那一刻,加上了这些前因,我更以为有什么人要对沈少师和我不利。”

“你不要这么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那时你都没出生,哪里管得了你阿翁怎么做,他是你阿翁,他不是你。身上有他的血脉,也不代表着会成为像他一样的人。我就觉得表兄和你的阿翁完全不是一样的人。”

“那表妹觉得我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