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钟太医到府上看诊,我曾问过轩儿的症状,他虽无力医治,却指了一条明路。他说,民间有一神医也许会有办法医治。这孩子乖巧伶俐,天真可爱,我很喜欢。你放心,我会尽力将那轩儿寻到,将他个治好,让他能像寻常孩童那般跑跳。”

她知道的,那日钟太医曾和她说过,她知道他心中也很关心轩儿,他也是轩儿的姐夫,轩儿性子讨喜,这并不奇怪。

只是,此刻听到他这番话,她觉得那簇被她深藏着的,用力压制的火苗“蹭”地一下就亮了起来,甚至还有着越演越烈的趋势。

风拂起宋意欢的裙摆,她垂眸朝脚下看去,两人的影子被门上的灯笼这么一照,影子交叠在了一起,就像是正在拥抱。

不远处传来了更夫打更的声音,宋意欢清醒过来,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屈膝朝姬陵川行了一个礼。

“意欢多谢姐夫对轩儿的照拂,能有这样的姐夫,意欢替轩儿感到开心。”

地面上重叠的影子分成两半,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就像他们之间那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到了宁亲王府,他们不再是柔姑娘和陵大哥,而是姬陵川和宋意欢。

他是宁亲王世子,而她,是他妻子的妹妹,一个借宿在宁亲王府的过客,一道说不得的影子。

“姐夫,意欢先进去了。”

姬陵川没有说话,眼睁睁看着宋意欢提着灯笼小心翼翼走进了门内,身影消失在了黑夜中。

他隔了片刻才跨进门内,但他并没有立即返回惊涛院,而是又快步上前,悄然跟上了宋意欢,一路跟随着她回到了汀兰苑。

上一回护着她回来的时候他就发现,宋意欢的记性比他意料之中的还要好,她不仅记得宁亲王府里所有的小道,就连府卫巡逻的时间都记下了,她一路上竟都没有碰上任何一个人,没有阻碍的就回到了汀兰苑内。

此时夜色已深,可她院里的两个丫头都没有歇下,都坐在院子里等着她。

看到她的身影,那两个丫头便将她围住,低声嘘寒问暖,其中一个丫头还喜极而泣,拉着她的手不放。

他精挑细选送给她的狸奴,亦是绕着她打转,在她脚边翻起了柔软的肚皮。

他看到她弯腰将狸奴抱起来,细声细语地哄著,想来是喜欢极了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她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受人喜欢,丫鬟和狸奴都真心实意的待她。这样的女子,绝不会是之前她对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虚伪,虚荣。

他知道,他的小友从来都不是那种人。

直到亲眼看到她进了屋子,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两个婢女替她解下头顶上的发髻,姬陵川才抽身离开。

屋内,发髻除下后,一头乌发披散在了身后,宋意欢抬眼朝窗外看去,外头只有随着微风在空中轻轻摇摆的树枝。

将两个丫鬟赶回去休息,屋内就只剩下了宋意欢一人。

无人时,她脸上才显露出几分难过与脆弱。

坐在床畔,她从枕头下取出那本《阳山杂记》,手指颤抖著拂过封面上的字迹。

从他在马车里问起她轩儿的生辰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其实早就预感到了,只是一直欺骗自己他不是。

灵机灵机,倒过来,就是姬陵啊。

灵机先生,原来是这个世上,她最高不可攀的人。

她说的没错。如今的她,与灵机先生倒还不如不见,见了,就越发觉得命运是那样的会捉弄人。

他们两人的错过,从她装扮成长姐的模样,顶替长姐去国子监上课的那一刻开始,其实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两人如今的结局。

她颤抖着手,取下柜子上的木匣子,在两侧轻轻一按,匣子现出了另外一层更隐秘的暗层。

擦去滴落在封页上的泪滴,她将那本书放进匣子内,封存了起来。

第143章 旧梦

这夜,宋意欢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四年前,自己扮作长姐的模样,在国子监外的那座破庙里与姬陵川相识的经历。

她自十三岁起,便在长姐的安排下,常常扮作长姐的模样替长姐去国子监上学。她谎称身子不适,从始至终都戴着帷帽上课,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就连夫子也没有看出任何不对。

她还记得,那是春日的一个午后。

那日书院教习的是骑射,那门课程对她极为不利,担心会暴露身份,她壮著胆子逃了学,躲入了国子监后山的一座破庙中,藏在那破烂佛像的肚子里睡觉。

睡得正香时,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担心会被人发现,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生怕会被人发现,拆穿她假扮嫡姐的事。

她听到了外头那两人所议论的内容。

他们在议论著如何对一名武将定罪。那名武将曾经是一个江洋大盗,犯下杀戮无数,逃入边关后投了军。没多久,他便立下军功一路升迁,最后成了驻守边城的一名将军。

他受封将军后,常常在城中施粥放粮赈灾,而与此同时城里莫名其妙开始死人,且死的都是一方富商,死时所有财物均被洗劫一空。

却又因为这些都是奸商,并没有引起城中百姓的恐慌,反而让人拍手叫好。如此过了数月,官府在某个富商家中将他抓了个正著,他是杀人凶手的事才得以爆出。

这件事当时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百姓们感念他常常施粥,又有军功,跪在边城府衙门外为他求情。可他到底犯下的是人命大罪,且死者也有亲人,不愿就这样轻拿轻放,成了一个难题。

那日,那两人各执一词,在外头争的是不可开交,最后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就这样离去了。

在那两人离去后,她从佛像身后走出来,思索著那桩案子,心思一动,想到了一个或许可行的法子。回去之后,她将那法子写下,次日又去了一趟那破庙,将自己写下的解决之法塞在了蒲团之下。

她本以为那便是他们两人唯一一次交集,可当她再次去往那破庙,竟在蒲团下看到了他的回信。

他在心中感谢了她的相助,还自称是“灵机先生”。

她心中愧疚自己偷听了别人的谈话,又提笔给他写了回信,灵机一动,称自己为“岳麓神女”。

这般一来一回,两人就通过那座破庙通起了信,这一通,便是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