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欢知道以姬陵川的耳力,那日在蒋国公府定也听到了什么,又或者,其实他早就从长姐那里得知了一切,毕竟连宁亲王妃都知道了,姬陵川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紧紧抓着袖子,宋意欢挺直了腰,让自己不要在姬陵川面前露了怯,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小娘绝不是像他们口中说的那样,她对祖母忠心耿耿,从未动过要背叛祖母的念头。她与齐伯伯早就定有婚约,就只等著到了年纪可以从侯府离开,与齐伯伯成婚,她从来没有动过要攀附那人的心思。反而是那人看她容貌美丽,不顾小娘的反抗,在祖母面前强行毁了辱了小娘。”

她说著说著,便哽咽起来。

“那人毁了小娘清白,却又反过来栽赃小娘勾引他,小娘如何辩解也无人相信,再加上祖母病情加重昏睡不醒,无人为小娘作证,一切反倒成了小娘的过错。要不是祖母及时醒来,一直叫唤著小娘的名字,只许小娘靠近喂药,小娘和我,只怕早已被丢入江水中喂鱼了。”

这是一段无比惊人又心酸的过往,隐藏着太多的无奈与无力,狠狠惊到了姬陵川。

“这些,都是你小娘和你说的?”他问道。

宋意欢扯起唇角讽道:“世子是不是又要说,只凭我小娘一己之言,做不得数?”

姬陵川涩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宋意欢对他早已不抱任何指望:“世子一定以为,我小娘就是个奴婢,人微言轻,说不定是她编谎话来哄骗我的。”

“可你们都不知道,我常常看到她捧著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盖头以泪洗面。她本可以与齐伯伯做一对寻常夫妻,恩爱到老的,最后却只能永远被困在一方小院中,受尽冷眼和磋磨。世子,你觉得我小娘她图什么呢?”

姬陵川沉默著不再说话,心头却泛著密密麻麻的刺痛。

宋意欢隔着纱帘只能看到他的一点轮廓,她轻叹一声:“将这些事说出来,不是想要换得世子的同情。只是不想小娘蒙冤,在九泉之下还不得安宁,也不想让人误会了齐伯伯,认为他冒犯侯府。”

“辛苦了。”

姬陵川不过只是说了三个字,却蓦地让宋意欢湿了眼眶。

齐伯伯也和她说过这句话,可都没有此时此刻,从姬陵川口中听起来还要让她难以承受。

“今日会在齐伯伯那里碰到,完全是意外,我没有特地跟着世子。世子放心,既然世子不喜欢见到我,待了结了此案,我便尽量减少在世子面前出现的次数,也许再过不久,我便可以带着轩儿从宁亲王府里离开,再也烦不到世子了。”

宋意欢说话时带上了些许鼻音,姬陵川一听就知道她心中委屈极了。

他下意识就想对她说她可以一直留在宁亲王府,可忽而又察觉这句话背后代表着什么样的含义。他顿了顿,道:“钱袋呢?”

宋意欢心中还在感伤著,突然听到他提起钱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姬陵川道:“方才离开齐磊家中时,我给他留下了一袋银子。我就只有这一个钱袋。”

宋意欢愣怔在那里。

他做了好人,留了银子,没了钱袋可用,这时候就想起她来了?

第135章 瑶草

看到宋意欢没有反应,姬陵川淡淡道:

“怎么,不是说要偿还我的救命之恩?还是说,你转手又将那钱袋送了旁人?”

宋意欢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她倒是没有将那钱袋送给旁人,她本打算今日从齐磊那里离开之后,就将那钱袋拿去绣坊卖了银子的,哪知为了案子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她轻咳了两声,从袖子里取出那个钱袋,朝前递去。

“在这里。”

看到她昨日被拒绝后,仍是将那钱袋贴身带着,姬陵川眉眼间的冰霜消解了几分,这一次不再推拒,而是欣然收下。

“你先下车,我迟些再回府。”姬陵川说道。

两人是一同乘坐马车回来的,若一起回府,定会被人所察觉。如今宋南歆不在宁亲王府内,以两人的身份,更应该要避嫌,宋意欢没说什么,点了点头,掀开车帘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便下了马车,快步走进了宁亲王府中。

马车里仍旧还残留着淡淡的杏花冷香,姬陵川靠在车壁上,手指细细摩挲著掌心里的钱袋。

一炷香后,姬陵川才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宁亲王府内。

回到府中,姬陵川便直接回了惊涛院。这两日浮舟被他派出去和府衙的衙差们一起办事,惊涛院中只有浮星等人在伺候,挥了挥手喝退众人,姬陵川独自进了书房中。

在柜子上寻到黑木匣,姬陵川坐在桌前,打开匣子,取出了里面的信笺,逐字逐句的翻看着信上的内容。

手指忽地一顿,他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阿娘怀胎已有七月,身子越发重了,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便将灵机先生同我说的故事说给阿娘听,阿娘也很喜欢,果然很快就睡着了,灵机先生,谢谢你呀!”

“今日又被阿娘骂了,真想让阿娘肚子里的孩子快些出来,这样惹阿娘生气的人就不止有我一个,挨骂的也就不止有我一个。灵机先生,有弟弟妹妹么?你说,我要是有一个弟弟,他会不会很顽皮呢?”

四年前他与那位小友认识时,她曾提到过自己的母亲怀胎已有七月。按照时间推算,正与宋意轩的年纪恰好吻合。

每当他有问题向她提问时,她总能从稀奇古怪的角度替他解答,例如修建水渠时联想到市集上的杂耍班子。

从她的字句中,他看得出来她是个精灵古怪活泼逗趣的女孩,对市井里发生的事极为熟悉,并不像是一个久居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

而这一切,都与宋意欢极为吻合。

再往下翻,在另一张信笺上,他又看到了一句话。

“我认识一个人,他的阳春面做得很美味。若有机会,我请灵机先生吃面。”

阳春面,这三个字不由得让姬陵川想起了齐磊。

可他心中也有疑惑。倘若宋意欢就是那位小友,在酉阳书肆拿到了他所写的《阳山杂记》,不会不对“灵机先生”这个名字无动于衷。

而且,若是证明了她就是那位小友,她一个侯府庶女,又怎么会出现在国子监,出现在那座破庙里?

浮舟曾去打探过,以柔姨娘和她在侯府的处境,是绝不会送她去国子监念书,她也亲口承认过自己从没去过国子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