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伞一阵颠簸,重新端平时,墨蓝发带已被硬塞进少年怀里。
“喂,”少女晃着伞柄看他,“你受人馈赠都不道声谢吗?”
少年却还保持着执伞的动作,单手解着绳结,愣道:“我从未受馈于人。”
少女弯起眸子:“那你的第一句‘谢谢’就说给我听吧。”
水滴四散飞溅,伞下少年眸色微动,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多谢。”
当年,她百般讨好,不过换他一句有口无心的“多谢”。
后来,她倾尽爱恨,不过换他一句淡然置之的“抱歉”。
飞玉踏玄泥,爱像那毫无价值的发带,湮灭无迹。恨却像灵器不成模样的碎片,划在心尖,刺入骨血。
羲灵收敛思绪,在谢玄玉怀中仰头,突然唤道:“玉哥哥。”
男人口中的修复诀猝然停顿。
“玉哥哥,”羲灵用少女一样的天真语气道,“黄泉路那么冷,你陪我好不好?”
残灯碎落一地,谢玄玉俯身似欲开口,却不知为何欲言又止,只轻掠了掠那干裂青紫的唇。
这一句,是谎话还是真心?
五感渐淡,羲灵看不到谢玄玉素色灵襟上除却腥污,还有不少灰土细沙,听不到他被雨声盖住的凌乱心跳,也感受不到那只扶在自己后肩血洞处的手正轻颤不止。
又静了许久,直到羲灵眼帘半垂,才听得他轻问:“你……可有余言?”
余言?遗言还差不多。
容颜在暗夜里模糊不清,想必仍是清冷绝尘的。周身被松玄羲竹的气息围绕,从没有这样一个人,离她这样近。
死到临头,羲灵脑海中闪过恶劣的念头不能拉他下地狱,也要给这洁癖留一辈子心理阴影。
于是,她勾起沾血的唇,冒着冰雨,合眼吻了上去。
生既率性,死亦纵情。
握在肩头的手倏然收紧,谢玄玉瞳孔瞪大,近乎本能地拥她入怀。无言胜过万语千言,痛感经由唇齿淡化成梦幻泡影般的柔情眷恋,羲灵竟恍惚觉得,这个无心无情的人,爱她到极致。
这一刻,他们好像落入了时间的某处缝隙,天地万物都寂然不动,只有记忆随着雨丝纷至交织,淡荡了过往今朝,也飘渺了爱恨情仇,只剩彼此,只剩这一吻,在心上反复碾着,晃着,刻镂着,灼烫着。
原来这样冷的人,双唇竟也是炽热的。
凝血的广袖垂落,羲灵力竭松手,迫切想看谢玄玉含怒的神情,却怎么都睁不开眼,只模糊听见飞花落叶般潇潇沥沥的雨声里,他在唤她的名姓。
这次,是真的走到尽头了。
“谢玄玉,”她心头一松,绽出一抹明媚如春的笑意,纵使不信神魔,也不禁赌咒发誓起来,“若有来生,我定要让你被这尘劳爱欲玷染殆尽,饱尝尽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蚀骨滋味。”
黑暗降临,山崖风起,身体似被吹作无数花瓣,她再听不到那一声声喑哑晦涩的“羲灵”。
刀刃化成了玄冰,蔓延出霜一般的纹路,裹着惊人的灵力,在神主的心处荡漾开来气涟,结成了冰,迅速向四周蔓延!
朝洛面目扭曲,被抵在宝座之上,生生用掌握住了匕首。
月满袖摆无风而动,三指掐诀,指尖闪烁焰火,召唤匕首,念出了震碎心脏的咒法!
在念出咒法最后一句时,月满看到了神主目底阴鸷浮起,投来狠厉的一眼。
那眼中写着“杀”字。
月满出了一身冷汗,忍着巨大的痛楚,抬手念咒,拼尽全力,逼着那匕首,往神主胸膛的胸膛再进一寸。
神主不似,西海的鲛人便永无出海之日。
她以蛊术,逼父子相残,博取一线生机!
一场无声的灵力风暴,在殿内骤起。
第 103 章 俱焚
“噗嗤”一声,匕首往神主胸膛又刺了一分,淋漓鲜血顺着他衣袍滑落,染红他的白袍。
月满使出全身力量,却受到了巨大阻力,仿佛始终隔着一层阻隔,难以让匕首再进一寸。
女侍者旁观着,心中大震,犹豫是否要冒然上前相求,一旦相助,必然暴露自己的身份,那谢玄玉此前布局的一切便都前功尽弃,但月满,又是他叮嘱过要救下的……
月满额间滑下细汗,再次施力,突然有一股滔天的力量劈来,将她如蜉蝣一般掀翻在地。
她俯在大殿中央,身形瑟瑟颤抖了几下便停下,仿佛没了气息。
神主生生用灵力逼断了那匕首,抬手将匕首从胸膛肉中拔出,丢到大殿地上,“哐当”清脆的一声。
月满张口喘息,血从口鼻流出,眼前也是一片模糊,正奄奄一息,忽被一股力量攥住,给擒到了上方。
神主满面怒容,手握着月满的脖颈,将人从地面提起来,月满双腿离开地面,如同溺水的鱼儿,扑腾着鱼尾。
外面的灵卫听到动静,赶来,见到胸前已然被血水染红的神主、满地的狼藉,倒吸了一口凉气。
月满被神主握着脖颈,不能呼吸,抬手拍打神主的手臂,听到了骨骼被捏出“咯咯”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人影成双,倒影亦成双。
被她吻上的前一瞬,谢玄玉骤然清醒,三道雷符将幻境震得四分五裂,一举擒来镇魂珠。
道法粗暴,激起了此地鬼怪的愤怒,无数鬼魅影卷碎符纸,将青年吞入黑雾之中。狂风吹散发顶银冠,束带一松,青丝迎风乱舞,末端则渐变为霜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