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姜宝瓷,正站在床前一个雕花木墩上,踮着脚费力地往床头的帐角挂一只香囊。
她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一回头,就见陆晏和黑着脸站在门口。
“督公回来啦。”姜宝瓷笑得灿然,一道暖阳穿过狭窄的门扉,正好笼罩到她身上,水红色的衣裳反射着细碎的银光。姜宝瓷被刺眼的光线照地眯起眼,脚下一滑便要摔下去。
她眼睛余光看到陆晏和向她走过来,以为他会扶住她,结果他却在一丈外驻足,冷眼看着她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
姜宝瓷抬头看向面前的人,身上摔得很疼,她瘪着嘴,眼中满是委屈和嗔怪。
陆晏和面无表情,他鼻腔里嗅到一股幽香,与平日的沉香、冰脑、龙涎香混合的味道不同,而是一种草药花香。
陌生的味道让他有些不安。
“出去。”陆晏和冷声道。
环顾室内,他发现各处都挂满了香囊,那香气应当就是从这些香囊里散发出来的,清远馥郁十分好闻,花香、药香、果香浑然一体又层次分明,应当是精心调配过的。
但是这些香囊的香气太清淡,比他日常焚烧的香料柔和许多,陆晏和不确定够不够用,他每日点的那些香料香气很霸道,不过用来遮掩味道足够了,嫌不够就多抓一把,胜在省事。
姜宝瓷的自作主张让他恼火:“谁许你进本督的屋子,立刻出去。”
姜宝瓷揉着腰从地上站起来,拎起一只香囊,向陆晏和卖乖:“督公你别生气嘛。我看你日日焚香,可那香料也不能当柴禾烧呀,对身子不好的,闻多了得肺痨。这些香囊是我自己配的药草,既好闻又能安神。”
“本督不需要,你出去。”陆晏和脸色青白,向后退了两步,离姜宝瓷远了些。
姜宝瓷却没发现他的异常,犹自道:“当然了,药草的香气易散,不过你放心,我每三日就重新换一遍,保证督公的屋子一直香香的,比小姐的闺房还好闻。”
陆晏和手握得死紧,目光阴寒地看向姜宝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姜宝瓷,你是来羞辱我的吗?”
第18章 第18章 打明日起,我就不来了。
宫里谁人不知,太监的尴尬之处,总疑心自己身上气味难闻,所以都拼命遮掩。他每日焚香沐浴,也是如此。
可姜宝瓷偏偏在这上头做文章,不是羞辱又是什么?
看着陆宴和愈发难看的脸色,姜宝瓷怔愣住,迟疑道:“陆督公何出此言,我只是,想要关心你。”
“本督与你非亲非故,你关心我?”陆晏和面露嘲讽,似乎早看透她的把戏,“你无非是想接近我,让我帮你家主子复宠罢了。”
“不是的。”姜宝瓷急道,“在这深宫中,除了李娘娘对我好,便只有督公你救过我。就算你不肯帮李家,单是我来讲,心里也是感激你的。”
姜宝瓷态度诚恳,向陆晏和走了一步,继续道:“我只是个小宫女,想在宫中活下去,现在李娘娘失势,我认得的有权势的人只有督公一个。自然我没什么手段,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送来的小玩意儿也不值钱,入不了督公的眼也是应当。可我都是用了心的,绝对没有轻慢督公......”
“够了,你不必解释。任凭你花言巧语,我也不会帮李氏的。”陆晏和断然道,“你想活着,本督不会为难你,只要你离开长春宫,内官监会给你一个好差事。你不是喜欢好吃的么,去御膳房如何?”
“我不会离开长春宫的。”姜宝瓷垂首道,“我说过的,做人要知恩图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娘娘身居高位的时候,我可以走,但她现在落难了,我就得陪着她。”
“很好,我与李家势不两立,既然姑娘侠肝义胆,非要与李氏共患难,那就别来找我。”
姜宝瓷又往前一步,来到陆晏和面前,仰起头看向他:“我不求陆督公帮李家翻身,只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不要让各司各局再克扣我们的用度,还不行么?”
陆晏和勾起唇角:“本督凭什么放过她,凭姑娘你么?”
“你......你到底和李家有什么恩怨,非要把李娘娘逼上绝路?”姜宝瓷听他冷言冷语,面色不由一白。
“呵,绝路?这就算绝路了?!你以为本督不知道,若不是丽妃暗中接济,李氏早就饿死了。”陆宴和冷哼一声,逼视着姜宝瓷的眼睛,“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再来试探我,否则,丽妃的位份是如何升上去的,我便让她如何降下来。”
姜宝瓷被他目光中森寒的冷意吓得一哆嗦,眼圈瞬间红了,半晌才小声嗫嚅道:“我……你,你不帮她,那帮帮我行不行?”
陆晏和觉得她是在装可怜,瞧着碍眼,便转身走到小书房的桌案前坐下,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姜宝瓷跟过去,手扶着博古架,探出半个身子眼巴巴瞅着他:“前些日子,我又被刘槐堵在宫巷里,他要掳我回教坊司,我没有办法,情急之下,便说,说我是督公的对食……”
陆晏和呼吸一滞:“……”
怪不得上次在万华楼,刘槐会说那些话,他以为刘槐妄自揣测,却原来是姜宝瓷自己说的。
“你跟他说什么了?”陆晏和缓缓问道。
姜宝瓷看他一眼,又心虚地低下头,声若蚊呐:“说……我是督公的人,他若敢欺辱我,会被抓进诏狱。”
陆晏和定定看着她:“你好大的胆子!”
“督公息怒,奴婢知道督公位高权重,定然瞧不上我这个教坊司出身的戏子,我也绝没有要攀高枝的意思。”姜宝瓷伏小做低起来,央告道,“只求督公大发慈悲救我一命,若是刘槐查起来,您放个话,认下这件事。再有,您能让我隔三差五到杏园来一趟,别让刘槐看出蹊跷就行。你放心,等我到了年纪就承恩出宫,绝不会纠缠督公。这期间,督公若娶了正头娘子,我也会好好跟她讲清楚。”
陆晏和瞧了她片刻,转头从桌案上的匣子里,拿起一把刻刀和一粒菩提子,雕刻起一朵莲花来,锐利的刀尖划过莹白的珠子,落下一缕烟状的白絮。
室内一瞬间安静下来,姜宝瓷心中打鼓,默默等着陆晏和的回答。
“你想拿本督做挡箭牌?可我又为何要担这个虚名?于我又有什么好处?”陆晏和只觉一股莫名的郁气凝结于胸。
一个小宫女,竟敢胡乱攀扯他。既然与外人说了与他是对食,到他这里却又急着撇清关系,既然想要撇清关系,却还想要让他帮她遮掩。
她拿他当什么人了?
她以为自己值几斤几两?
姜宝瓷一怔,她也想不出自己能给陆晏和带来什么好处,非但没有好处,恐怕还会惹一堆麻烦。
见她低头不语,陆晏和突然站起身,将手中还未雕刻完的菩提子猛地摔到地上:“滚出去!”
姜宝瓷吓得退了半步,被他的阵势唬住,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泄了个干净,眼中含着一泡泪转身跑了出去。
门外的冯回目瞪口呆,惊叹竟然有人敢闯督公的寝殿,还敢跟督公吵架,最离谱的是,姜宝瓷竟然还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主上对这小宫女,也太纵容了些。
此时正是日薄西山,天色渐渐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