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个香榧很好吃,特意给你留的。”姜宝瓷说着,在陆晏和的注视中,轻手轻脚地往屋里走了两步,把手中的小托盘放到窗下的书桌上,然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快速退出门外,还贴心地帮他关上了门。
陆晏和在原地站了片刻,把手中的衣服重新放回香笼上,缓步踱到桌前,看着巴掌大的小托盘中十几颗枣核状的香榧,上面很干净,一点黑渣也没有。这东西难剥,可见剥的人很用心。
姜宝瓷那双手他见过,柔弱无骨、嫩如笋芽,一看就是从没干过粗活,恐怕连针线也不曾做过。这样的手剥出来的香榧,很难想象是什么味道。
陆晏和伸手拈起一颗送到嘴边,刚要张口,就听到窗外冯回刻意压低的声音:“哎呦小姑奶奶,主上的屋子你也敢进,不要命了!快走快走,小心一会儿主上恼了要罚人。”
听着外面远去的脚步声,陆晏和冷嗤一声,把手中的香榧往小托盘里一丢,转身扯下方才的燕居服,头也不回地进了里间浴房。
他堂堂东厂厂督,又不缺这口吃的。
沐浴更衣完毕,已经到了正午时分,陆晏和拉响檐铃,吩咐王兴备膳。
王兴做事麻利,很快就照常例呈上来一桌膳食,就摆在窗下的桌案上。
陆晏和坐在桌前,兴致缺缺地吃着清粥小菜,眼睛余光又扫向一旁的小托盘。
算了,就当是打虫了。
他迅速拿起一颗香榧放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
一股焦香在口中漫开,陆晏和若无其事地接着低头吃粥。
滋味平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这样想着,突然觉得屋子里有些闷,便伸手将雕花窗棂支起,一阵凉风钻进来。陆晏和抬头向外看去,这时节院中的杏树叶子早就掉光了,空荡荡的枝干四下延伸、毫无章法,萧条的景致并没有什么看头。
他刚要收回目光,忽然窗外人影一闪,一双白嫩纤细、指尖涂着红丹寇的手攀在窗沿儿上,紧接着是姜宝瓷弯着腰,从窗牖中探头进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督公,有吃的吗,我饿。”
第16章 第16章 本督并不是正人君子……
“你怎么还没走?”陆晏和蹙眉。
“回去没吃的,我在宫里又人生地不熟,想着与督公您还有两分交情,只好厚着脸皮来找你了。”姜宝瓷一副可怜相,眼巴巴盯着陆晏和桌上的菜肴。
陆晏和被她不错眼地看着,浑身不自在,饭也吃不下去了:“你前几日不是从本督这里拿走许多东西,还有半扇火腿,这么快就吃完了?”
姜宝瓷抱着胳膊懒洋洋靠在窗边,阳光照到她身上,在桌案上投射出一个灵动的剪影。
她挥了下手:“督公还说呢,这几日天天吃那腊肉火腿,我舌头都上火了,不信你看。”
姜宝瓷说着,伸出一点粉嫩的舌尖,弯腰凑到陆晏和面前,瓮声瓮气道:“你瞧瞧,是不是起泡了?”
陆晏和身子猛地后仰,靠到椅背上,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薄唇抿得死紧,瞪着姜宝瓷不说话。
姜宝瓷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觉得有趣,顺势央告道:“督公在吃什么呢,也赏我一碗,吃完我就走。”
陆晏和手指了下小厨房:“你想吃什么,自己去那边,不要来扰我的清净。”
姜宝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站直身子笑嘻嘻打了个躬:“得嘞,多谢督公。我前几日去小厨房,王伯什么都不给我吃,还说是督公您的命令。我就说么,督公怎么会在意这点子小事情。有您这句话,以后,奴家这张嘴,算是有着落啦。”
“你什么意思?听你这话,是打算以后日日都要来本督这里打秋风么?”陆晏和见她摩拳擦掌就要往小厨房冲,赶紧叫住她,指着她的鼻子警告道,“少打歪主意,只今儿这一顿,以后不许再来。”
姜宝瓷闻言,顿时蔫了,气哼哼地跺了下脚,讥诮道:“陆督公真是好肚量,我一个小女子,能吃你几口饭,这就舍不得了。再说,若不你下令叫各宫监为难我们,我哪会饿肚子。”
陆晏和神色淡淡:“不想饿肚子,可以离开长春宫,另谋差事。”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今日只能在这里吃,不能带走。”
“哈!谁稀罕,我不吃了。”姜宝瓷把袖子一摔,噔噔噔跑回来,立在窗前居高临下地瞪着陆晏和,信誓旦旦道,“为人一世,最重要的就是‘情义’二字,我姜宝瓷虽然只是一个戏子,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李娘娘当初把我从教坊司救出来,帮我改了良籍,这份恩情,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忘的。如今就算她落了难,我也会不离不弃。”
陆晏和赞同地点点头:“爱吃不吃,随你。”而后叫来王兴,吩咐道,“去,把小厨房锁了......”
“哎哎......好好的锁门干嘛呀,王伯先慢着,我进去拿点东西。”姜宝瓷也顾不得扯什么“情义”比天高,急慌慌地跟在王兴屁股后面追了上去。
片刻后,姜宝瓷举着个青花瓷碗,又回到窗前,全然没了方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英雄气概,讨好地把碗递到陆晏和面前:“陆督公,行行好,施碗粥吧。”
陆晏和无语。
“王伯也忒死心眼了,说锁门就真锁,我刚拿了只碗就被赶出来了。”
陆晏和烦不胜烦,懒得与她纠缠,接过碗盛上粥递回去,冷声道:“赶紧吃,吃完赶紧走。”
姜宝瓷一边吸溜吸溜喝粥,嘴里也不闲着:“陆督公,我看人很准的,我觉得你心肠很好,一定是个正人君子。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和李娘娘到底有什么过节,你告诉我,我让李娘娘亲自写帖子给你赔不是。你就放我们一马,如何?我们娘娘还说了,想要请你做三皇子的老师,教他宫中礼仪,以后若三皇子登基,你就是皇帝大伴,手中权势,比现在要更上一层楼,督公意下如何?”
陆晏和心中冷笑,他当年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差点就死在水牢里,轻飘飘地一句“赔不是”,就全抵了?做梦去罢!
“不如何,本督与李氏有何恩怨,你自去问她。”
姜宝瓷一拍大腿,把喝了一半的粥碗往桌上一撂:“我问了呀,娘娘说不记得了。既然她想不起来,料想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一个不记得。
“的确不是什么大事。”陆晏和打断道。
只不过是他的一条贱命而已。
“既是小事,督公您也别斤斤计较了嘛。赶明儿我回了娘娘,再来请你。两下把话说开,化干戈为玉帛,以后娘娘和三殿下定然重用督公。”姜宝瓷喜滋滋地搛了口菜,有些挑剔道,“督公吃的也太清淡了,一点肉腥都没有,我不喜欢。下次我再来,您让人给我做两道肉菜......”
“姜宝瓷。”陆晏和突然出声叫了她的名字。
“唔,怎么啦?”姜宝瓷嘴里嚼着糯米藕,说话唔哝不清,鼓着腮帮,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盯着陆晏和,一副天真又不谙世事的模样。
陆晏和与她对视一瞬,便垂下眼帘,用平淡的语调说道:“你看错人了,本督并不是正人君子。李氏那里,我是不会通融的,她贵人多忘事,而我偏要睚眦必报。至于你,想要活命,就离开长春宫,本督言尽于此,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杏园。你我之间,还算不上有什么交情。”
陆晏和说完,伸手将窗牖关上,把姜宝瓷晾在了外面。
他以为姜宝瓷还会胡搅蛮缠,谁知过了好半晌,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