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1 / 1)

少煊闭着眼睛听律玦继续讲,没有开口打断。

“我在他的梦里,见到?了你?的脸。”

律玦顿了顿,见少煊没有任何反应,又继续道:“阿煊,你?还记得吗?当?年?栀清反抗花楼的命令,执意等待炽觞遵守承诺回来赎她,免不了顿顿毒打,又不幸染了病……炽觞说?,他回来的时?候栀清只是身体虚弱,被花楼的嬷嬷软禁在花楼内,差点扔去了乱石岗,但实际上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对吗?”

那年?少煊随梦神处理事情,途径中都花楼,听说?了栀清的事情,觉得她实在太过可怜,少煊便少煊拜托梦神用自己的一丝神魄为她续命。

由此,当?她的呼吸微不可闻、让花楼的人以为她已经断了气、险些将她扔去乱石岗时?,是少煊的一丝神魄支撑了她的存活。

而病痛的摧残也让栀清的容颜惨不忍睹,少煊便一同将自己的脸借给?了她,她的容貌也因此发生?了些变化?,猛然一看确实与少煊十分相似。

然而后来少煊在一场战役中身负重伤,花神卉容为了给?她疗伤,便让梦神唤回了她散落在各个角落的神魄,栀清也因了没有神力的维持很快离世,仅剩炽觞独自一人日日思念亡妻,甚至想逆天而行,再次与自己的爱人重逢。

抱着这样对爱人的渴盼,身为凡人的炽觞至死?也无?法释怀,以至于在灵魂摆渡时?与忧水大闹一场,从此鬼君威名四起,可众人不能知晓的,是他可怖皮囊下?一颗柔软的心。

后来,鬼君找上愿渺宫,想请梦神为自己绘梦而被拒之门外?,正是因为梦神从炽觞的意识里看到?了少煊的脸,便知晓少煊已为他的爱人延长?了些怜悯的时?日。

他突然明白,即便有一段可以延长?的生?命让炽觞和他的爱人圆满,但人的欲望是无?法满足的。

梦只是梦,每场梦,美化?着停留的记忆,也映射出?各自的内心。

人生?也是,人的执念也是。

以前以为永远可以为错过的情感或不可挽回的遗憾停驻流逝的时?间,甚至自欺欺人地活在过去不愿清醒,是最忠诚的怀念和祭奠。

然而,无?论如何,它终究逃不过被流年?无?情碾过,最终幻化?成泡影,无?声无?息。

因此,梦神只是整日端坐于愿渺宫内,无?论炽觞如何哀求,都避而不见。

但少煊那一眼却没有认出?炽觞,也全然不知晓他心中的执念与自己何干。

她当?初不过是借了容貌和神魄给?栀清,毕竟这只不过是她所作诸多善事中不值一提的其中一件罢了。

直到?律玦亲口揭开这段故事的联系,她才明白为什么炽觞对自己总有着超乎寻常的依赖与照顾,那并非志趣相投的酒桌情谊,也绝不是男女情爱中最朦胧或热烈的一种,更不仅限于千百年?孤独痛苦时?光中的彼此支持。

他不曾模糊过少煊与栀清的角色,起初是刚知情时?的感激,后来则是纯粹的欣赏。

他不愿意戳破他凡人时?二者存在的联系,只是不希望少煊误会自己对她的情感掺杂不必要的其他因素,他清醒地理解少煊的个性与选择,无?需任何蹩脚或繁复的理由,便愿意始终站在她这一边。

那是岁月与情感积累已久的绝对信任与完全默契,至死?不渝。

“我本想让他在濒死?之际重见爱人,但他拒绝了。”

律玦顿了顿,又自责道:“也怪我,他当?初为了救我,用自己的性命替我祛毒,如此定是让他的能力大大削减,才没能抗住天地大劫的攻击……”

“我想他早就想清楚了,从他决定舍命救你?起,他便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少煊第一次知晓他们之间关于生?命的交易,眼神中不免惊诧,她颤抖着睫毛,脑海里全是曾与炽觞嬉闹或并肩的场景,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已然被颠覆了吧他的存在是因为对栀清的执念,但他居然对盛十鸢动了心思,如此便愧对死?去的栀清,也辜负了对他心存爱意的盛十鸢……加之,他不想让我耗费大量神力救你?,如果非要放弃一个人的性命挽回你?生?的希望,那么他宁愿是自认为无?法饶恕的自己。”

炽觞没有亲人,少煊和律玦替他设了灵位,湛瑛带着封阳镖局的人,依照常人的规矩为他隆重地办了场丧事,守灵七日。

至于众小鬼也随着他的死?亡而魂飞魄散,忧水按照约定摆渡了他们的灵魂,只是再也没能见到?炽觞的脸,不由深深叹息,只觉可惜。

七日来,炽觞的灵堂只有少煊、律玦和湛瑛所带来的封阳镖局的人轮流守着,请贴上的其他人在仪式当?天也基本出?席,此外?再无?他人惦念。

直到?最后一日,盛家的轿子?在大门口落了地,湛瑛警惕地喊封阳镖局的兄弟们来守卫,律玦和少煊听到?动静来跑了出?来,却见轿里露脸之人,竟是盛十鸢。

“十鸢姑娘……”

少煊一时?失言,律玦便接过话来道:“炽觞的灵堂在这边,请随我来吧。”

盛十鸢微微欠身表示感谢,摆了摆手驱散了跟随的仆人,便径直随律玦而去。

她现在还穿着素白的丧服,不着脂粉、未佩首饰,不知是为去世不久的盛钧儒,还是为灰飞烟灭的炽觞,或是二者皆有。

律玦仅作引路人,知趣地退到?外?边留盛十鸢独自一人,同炽觞的亡魂说?些知心话。

面对着炽觞的灵位,盛十鸢瞬时?红了眼睛,她没有像当?初面对弟弟的尸体那般失态,但生?离死?别的悲伤仍然令她不堪一击。

她跌跪在蒲团上,为炽觞上了几炷香,颤抖着手指插在了香炉中,又忍不住伸手抚上了牌位上的名字,仿佛在触碰他的脸颊一般,冰冷无?比。

盛十鸢为少煊和律玦准备了新婚贺礼,但因着丧期未过并没有留下?庆祝。

临走时?,少煊等人为盛十鸢送行,待少煊说?完了话,律玦才上前一步将怀中之物交给?盛十鸢。

“盛小姐,这是炽觞临终前的嘱托。”

律玦将炽觞当?时?塞给?自己的精致首饰盒递给?盛十鸢,一字一句道:“他托我向?盛小姐带句话别耽误了好姑娘。”

盛十鸢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只首饰盒,当?时?便是她亲手交给?盛钧儒,让他转交给?炽觞,而今两个对她很重要的男人都已然相继离世。

她左手捧着那只盒子?,右手的拇指拨弄了几下?都落了空,好不容易才打开了它的盖子?,里面安安稳稳地躺着一对漂亮的耳坠子?,正是她为炽觞精心挑选的那对。

只是晃神间,一颗晶莹的泪珠掉在了那对闪闪发光的坠子?上,一颗、又一颗。

“不好意思。”

盛十鸢慌乱地用手帕拭了拭眼角,掩着面微微欠身便向?着轿中而去。

“再会。”

起轿后,众人目送着盛家的车队远去,唯有盛十鸢在周遭的嘈杂中,陷入了无?声的哭泣与哀痛。

夜色朦胧,星光熠熠。

鹤梦潭内红烛高照,灯火通明,大片的荔枝树梢上挂满来宾的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