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一梗,咽下喉咙中剩下的话,收剑转身:“多谢。”

明雪带敬真先走,俞俞领着五个少年跟上,回到小渔村的时候,月已西斜。

院主人程小哥半夜被惊天雷响吵醒,醒来又看见滔天的海浪翻滚,他以为海妖作乱,着急忙慌地去叫宿在家里的修道者。推开门看见空空如也的屋室,他才反应过来海上动乱是怎么回事。

但见着绿衣女子伴着点点微光闪现在院子里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跳。

绿衣女子怀中抱着的少年浑身是血,胸膛上开了个大洞,绿衣女子走一路,那血就落了一路。程小哥又惊又怕,但想着这些人是来帮村子平乱的,又不忍心直接躲开。他只能口中念念有词,祈祷神明保佑这些修道者不要死。

俞俞带着郑乔哲他们回来的时候,西屋卧房的门已经关上了。窗棂和门缝中漏出来的点点微光昭示着屋内人的举动。

俞俞站在门口,数次抬起手想要敲门询问,又担心会打扰到明雪,终是缓缓放下了手臂。

屋内油灯未点,全凭着明雪掌心汇出的银紫光芒照亮。

平躺在床上的少年如一张揉皱的白纸,整个人散发着无声的死气。胸口上狰狞可怖的伤口贯穿身躯,血肉模糊,肋骨翻白。点点光尘落在创伤处,如织衣一般迅速修补着他的伤口。

明雪很庆幸,朱塵再胡闹也没有出格,她给银珏的那杆枪是一把普通的武器,并未对敬真的身体带来太大的伤害。

如今他这般虚弱,更多的是法灵消耗过度导致。

织补好枪伤,明雪收回手。她坐在床榻边缘,就着朦胧模糊的月光深深蹙眉。

敬真太冲动了。

俞俞那一次,秦窈窈那一次,如今这一次,他也太不要命!

皱眉看着敬真沉睡的面容,明雪长长叹息。这孩子还是太小了,不懂得生命的珍贵。救人诚然是好事,可像他这般不要命的以卵击石,那不叫善良,叫愚蠢。

拉过被子盖好,明雪缓缓起身,等他醒来吧,醒来后,再好好教导他。

不料她刚一起身,衣袖就突然被人攥住。

她讶然回头,敬真深深挤着眉头,一双湿漉漉的眼万分委屈地凝望着她。

“你醒了?”

喉结上下滚动数次,敬真才开口:“神仙姐姐,你就是明雪仙尊,对吗?”

少年虚弱沙哑的嗓音中带着哀哀的自怜,他的眉头越挤越深,眼眶几乎包不住那晶莹的泪珠:“神仙姐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雪愕然,她眉心微蹙,“什么?”

“神仙姐姐是怕我知道了,会纠缠你吗?”

这说的哪是哪啊?

“神仙姐姐不想收我为徒,神仙姐姐不想要我陪在身边,”敬真强挣着半爬起身,“神仙姐姐,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

明雪被他这么一堆话绕晕了,但敬真他话音里浓重的自卑和害怕被她听了出来,她来不及多想,先一步伸手去抚他的脑袋,“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怎么会这么想?”

少年眼睛倏地亮了一下,旋即又暗沉下来,如一颗不断下沉的星子,在陨落中燃起残存的火花。

他的手怯生生地拽着她的衣角,“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

看着小孩受伤胆怯的眼眸,明雪猛然反应过来她好像确实没有告诉过他她就是明雪。

“这个敬真呐,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尴尬笑笑,明雪万分抱歉,“我以为你知道的。”

先前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一点呢?

怪不得他一直喊自己“神仙姐姐”,怪不得他今天突然叫了她一句。

敬真却不能接受这样潦草简单的解释,他低垂头颅,脑中一个念头闪电一般划过,“可是俞俞,她是不是也知道”

明白敬真所想,明雪理解了他刚刚那话的意思。他自小生长在澄溟海,哪怕是被师姐收作了弟子,也没能跟着师姐学习长进。他这两百年里,只怕是日日与孤寂为伴,不曾感受过温暖。

回想起自己当初刚在昆仑墟雪山上诞化成长时也是孤身一人,明雪不自觉地弯起眉眼,爱怜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敬真,别害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俞俞她知道,是因为她早就认得我,不是我故意只告诉她不告诉你的。”

小少年的手紧紧攥着明雪的衣袖,仰着脸认真地询问:“当真吗?神仙姐姐当真不会丢下我吗?”

微敛眼眸,明雪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低微得近乎不能察觉的叹息扎进了敬真耳中,他心底一缩,忙结结巴巴地开口:“不是,神仙姐姐我不”

我不乱说话了,神仙姐姐不要这样

“敬真。”明雪肃正神色,伸手将半趴着的少年扶正,“我有些事要告诉你,你认真听着。”

按下心底急躁的砸鼓,敬真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我是昆仑墟明涯道尊的第二个弟子明雪,在我之上,明涯道尊还有个大弟子,叫明月。”顿一顿,她道:“她是你的师尊。”

说着,明雪伸手,掌心朝着敬真破碎血污的心口轻抓,将那盏只剩半边的命火抓了出来。神女素洁的指尖指向命火底部一个小字:“这是三千弟子录的印记,铁证无疑。”

展示完毕,将小孩的命火缓慢地又推送回去,明雪弯了弯唇,笑意浅浅,“你该叫我一声师叔。”

这些话,一字一字地送进耳中,砸在心上,激起点点涟漪。敬真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神仙姐姐是自己的师叔,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可他心底,却又涨起了些酸辛,将那些本应冲荡上来的欣喜淹没,叫他不知所措。

他只能僵硬地开口,“师叔?”

这一声“师叔”自小孩口中唤出,明雪却不能高兴起来。

“师叔”二字中牵扯到的那个人,她不敢去回忆,不敢让自己想起。她勉力笑了笑,抬手抚摸着敬真的发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