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薄雪走起来有“咯吱”“咯吱”的声音,敬真便没有立刻使用移身术。他走出一程,回望仰司,“她不知道弟子殿的事,依旧叫我师尊为道尊,说明我师尊并没有想要收她为徒。”

仰司挑眉,“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师尊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得到的消息是她们明天才要去弟子殿呢。”

仰头,敬真呼出一口气,“去弟子殿接受师承并不是随意的事,如果师尊要给秦窈窈上弟子录,就不可能不提前要她准备。”

呼出的那口气悬在半空里,像是一团小小的不甚明晰的云。他朝仰司笑了笑,“你等我一等,我去见见师尊,随后我们就走。”

仰司蹙眉,“走?走哪去?”

“回明道宗,帮郑乔哲解决妖祟作乱。”敬真定定,“好好赎我这三百年的罪。”

嘴角和眉尾一齐飞扬,仰司难以置信地上下扫视敬真。但见他不似玩笑,旋即收敛了笑意。他随便摆了摆手,“行,你去吧。”

红衣少年的身影伴着银蓝微光化作点点微尘消失不见后,仰司嘴角的笑意彻底遁形。

他冷冷嗤笑一声,“回去?赎罪?那个明雪到底是怎么教他的,竟然能有这么可笑的想法。”

素袍拂袖,仰司转身,朝着秦窈窈离去的方向下山而去。

长门大殿内事务刚毕,明雪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昆仑殿。

短短三年内,明雪同明月交手了十二次。其间七次是明雪按照离寒锁的感应追过去的,另外五次,是明月伙同朱塵道海等人引妖界大妖作祟,欲借刀杀人。

她一人敌数人,身子又那样,聆璧看不下去,便提议设圈套先把明月捉回来再说。

明雪答应了,按照离寒锁的指示,提前布下埋伏,聆璧成功带着殷翎殷秀等

人将明月拿下。

在长门大殿简单安置了一下,明雪让聆璧把明月先关进了须弥洞里。她费心劳力至此,今日实在是太累了。

俞俞帮着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吹熄殿内大半烛火,关门离去。

明雪在床沿上坐了许久,青丝近乎满满铺了半张床,在幽暗的灯火中如一团悲戚的云。低微叹息一声,披着素白的睡袍,起身去把漏了一条缝的窗子合上。

“咔哒。”

两手抚在窗棂上,明雪闭目一瞬。

她缓缓收回手,转身,“敬真。”

床帐旁,花灯后,银蓝微光荧荧,红衣少年身形显现。

寂静无声的殿里,烛火稀疏,敬真站在自己的阴影里,低着头,抠着手中攥着的衣角。

这些时日为了明月的事,明雪体乏心累,声音便有些提不起精神,“三百年期限未尽,你因何回来?”

她的声音很轻,敬真不知道她在忙碌些什么,却也能猜得到她是如何耗费的心力。

她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过得好。

抬起头,他看向她,只是说,“我很想你,师尊。我想来见见你。”

他走近一步,想在这幽暗的光亮下看她看得更清晰一些。

然而轻轻抬起的一只手,阻住了他的举动。

广袖长垂,素白的外衫在烛火下如一只翩跹的蝶翅,明雪神色不大动,淡声道:“不必上前来。”

敬真身子一僵。

定在地上的脚站不稳似的,带着身子晃动一瞬。

闭眼,敬真强自笑道:“师尊,你这些日子,可过得好?”

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他想问的,是她有没有想起过他。

三年时间对于神仙而言不长,却比他和她从相遇到分离的日子长得太多。他无法比较,只是一日一日地熬过,算着,这已经是离开师尊的第一千一百三十二天。

师尊,你偶尔,也会想起阿真吗?

落雪的时候,滴星的时候,起风的时候,有没有哪一个瞬间,你会想起我

她没有回答。

罢了,她应该是不愿意想他的。

是他叫她失望了。

敬真抿着唇笑一下,“师尊,我知道错了,真的,我已经知道我的不应该了。”他仰起头,认真地看向她,“我已经和郑乔哲商议好了,往后的日子里,我和他一起斩除妖邪,保人界百姓的安康。”

他的目光灼灼地照向她,企图换得她的一丝认可,“师尊,我会改的,我会做个好人的。”

明雪的目光从殿内摆放的桌椅板凳转移到光洁照影的地面,又挪动到亭亭而立的松鹤衔枝灯台,最终轻飘飘地在拘谨局促的少年身上飞快划过,动身朝殿中央走去。

“郑乔哲很好,你跟着他,我放心。”

走到圆桌旁,明雪扶桌待要坐下,转身却看见敬真跟在了身后。

他瘦了很多。

她看着他,眼底是克制的心疼。闭一闭眼,明雪说:

“你该下山去了。”

垂在身旁的手在微微颤抖,少年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在强力压抑。不甚明晰的烛火下,明雪看见敬真略显憔悴的脸庞,心中终是不忍,坐下去,道:“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敬真却“扑通”一声,直着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