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在自己手掌上割了一刀,将冒出来的鲜血按在绝崖谷的崖壁上,那十三座隐在茫茫学海云浪中的问心台便依次阶梯升起,开出了一条通往临镜渊的路。
她是昆仑墟道尊,若是不想被问心台盘问,是有权利以自己的鲜血来挡掉的。
聆璧等在绝崖谷上,看着明雪流下的鲜血被那崖壁一丝一缕地蚕食干净,眉眼之中更多了几分心疼。
明月联手朱塵在林观渡遗留的云珠上动手脚,一伤明雪敬真的心,二伤她们的身。明雪还好些,她的血气被吸食殆尽之际,有敬真及时为她灌入了大量的法灵,因此伤患也能很快调理过来。
敬真却不能。
那云珠之中的伤害都是真实加诸在受困人身上的,明雪眼睛上的伤,敬真腰间的伤,都由碧寒刃导致,皆非一朝一夕能痊愈。更有甚者,明雪为敬真诊疗身子之时,发现她好不容易为他修补好的两瓣命火,竟然全然消失。
那半盏颤巍巍的命火边上,燃烧痕迹犹在,叫旁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命火的主人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自天地有始,也不曾听闻谁人燃烧过自己的命火来获取力量的!
敬真本就命火稀薄,如何又这般虚耗,明雪不得不为他担心。
聆璧质疑了,“道尊难道还想要留着他?!”
明雪略一低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聆璧,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
当初她是因为敬真是明月的遗物才要好好待他,
后来又想着把他培养成昆仑墟的接班人,好让自己了无遗憾地去赴死,去向明月谢罪。
可如今明月没死。
那当年师尊留给她的任务她就没有完成,她就必须继续去追杀明月,然后再陪她去死。
怎么着都是要去死的。
明雪憾然一笑,看向聆璧,“林观渡的事天界那边不好轻易放过,所以我打算先把敬真驱逐出昆仑墟。让他在人界历苦三百年,以赎他的罪,也顺便平息了彼泽和明殿的怒火。”
她看了看手中刚摘来的一朵冰莲,“师尊交代我的事我没有办好,自然还是得继续办了的。聆璧,”她交托她,“倘若我和师姐在敬真回归昆仑墟之前身死,请你勿计前嫌,三百年后将敬真接回昆仑墟,由他承继道尊之位。”
“可,”聆璧深深皱眉,顿了半晌,才道:“敬真他是澄溟海的人啊,我们不是也没有确定他不是息女一族吗?”
借着聆璧的力,二人一路往回走,明雪便向她解释了敬真的身份。临到山前长门大殿时,明雪道:“我怕敬真这孩子多想,他就是明珍这件事,我择个时机再慢慢告诉他吧。你勿要向他言说。”
自云珠中出来后,敬真见到被甩出来的明月,心便紧紧绷了起来。他担心明月和盘托出,牵连着自己一同被明雪厌恶。又担心明月会趁人之危,对虚弱不堪的明雪动手。
好在算是妥善结束了。
因此,明月被那道浓雾卷席走的时候,他竟然心中更多的是庆幸。
一口气顺下去了,他整个人也直直地栽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恍惚睁开眼的敬真模模糊糊看见眼前一片银紫和银蓝交汇的颜色,像极了他梦中沉溺的颜色。
背上有一道微凉抵着。明明是寒意森森,可敬真却敏锐地察觉到,与他背部接触着的那两处,是带着温热的。
就像当初在那冰冷彻骨的冷泉中的热度,就像那日日夜夜里柔软的温度。
敬真心神动荡,悬在他发顶的冰莲便乍然绽放出七彩的光芒,不由分说地将他禁锢在炫光之中。
浑身如被人操控一般不能动弹,敬真口中疾呼:“师尊!师尊救我!”
然而身后那一点触及却悄然离去。
敬真拼命转动眼珠,只在眼角里瞥见那一点熟悉的苍烟绿。
“师尊!”
拿着一枚药丸转到敬真身前,明雪依旧没有开口应他。撬开他的嘴,把那药丸塞进他口中,再一托下巴,上仰他的脖颈,将那药顺利喂了进去。
与此同时,敬真头顶那朵冰莲收敛了光芒,悄然下坠,缓缓融进了敬真的身子。
能动了。
敬真伸出手来上下翻开,低头才发现自己竟裸着上身。他脸上羞赧一瞬,低头抓了床上的丝被披在了身上。
一番劳动之后,明雪收了手,静静地坐在床榻边休息。
敬真看着她的背影,问:“师尊,你又为我做了什么?”
明雪却问,“你不问我刚刚给你吃的是什么吗?”
敬真说,“师尊给我吃什么我都愿意。”
明雪回头,“是毒药,我厌恶极了你的所做所为,深觉你是不肖孽障,我想要你去死。”
敬真看她,“也好,师尊想叫我死,我愿意。”
话语中竟有释然一般的欣喜。
明雪一怔,“你不反抗吗?我只是你的师尊,并没有决定你生死的权利。”
敬真说,“你有。”
明雪不说话。
敬真说,“我愿意叫师尊决定我的生死,我愿意叫师尊决定我的一切。所以你有这个权利。”
说着,他笑起来,显露出一种安详的笑意。
“如果我死能叫师尊开心,阿真愿意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