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恒想着阿南与葛稚雅、楚元知等人的阵法,只觉祖父的轻视十分不妥:“孙儿看蓟承明对此事十分有信心,或许这京城之下,确实藏着当年关大先生用来对付前朝的阵法。一甲子正是干支循环之期,若确在近期发动,必对朝廷不利。事关社稷安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望陛下不可忽视。”

见他这样说,皇帝便问:“那你说说,该如何处理?”

“此次孙儿回京,带了几位帮手,应能作为主要力量。蓟承明安排阵法之事,葛稚雅了解最深,而且她欲为家族和自身赎罪,必然要走这一遭。楚元知出自雷火世家,蓟承明既然有‘祭献火海’与‘尽成齑粉’之语,想必与火药霹雳有关,自然有用到他的地方。此外,诸葛家阵法独步天下,此次也得让诸葛嘉跑一趟。”

皇帝听他说完,又问:“那个叫司南的呢?”

朱聿恒心知自己在调查阿南的第一天,或许祖父就已经接到消息了,自然也不奇怪他为何知道阿南的事情。只是,他不知该如何解释阿南的身份,踌躇道:“她是海客,又身份未明。这地下机关,怕是与她有一定关系,孙儿还在考虑要不要让她也前去。”

皇帝皱眉端详着他的表情:“哦?有什么关系?”

“她所奉的公子竺星河,与蓟承明过从甚密,而且,孙儿怀疑,在大殿起火之前,竺星河曾潜入殿内,孙儿当时发现的檐下白衣人,就是他。”

“此人确实大为可疑。”听朱聿恒说起竺星河在灵隐寺所书写的字句,皇帝立即断定,“事先潜入殿内窥探,事后又以此等天灾人祸为祭,与蓟承明勾结甚密,又到处网罗能人异士,必是青莲宗妖邪!”

朱聿恒默然点头,又道:“他是海外归客,孙儿已经命人下西洋打探,但路途遥远,尚未有具体消息。”

“六十年前,青莲宗敌首溺毙,其妾室刚刚诞下龙子。当时群雄并起,中原逐鹿,那对母子为求生渡海而去。难道说,六十年了,他的后人还妄图纠结信徒,以此来兴复?”皇帝冷笑道,“纵然他们青莲宗纠集乡间大堆痴夫愚妇又有何用!当年的敌首本就是冒名的皇族后裔,如今天下皆知其为假货,但凡有点见识的,谁会奉他为帝?”

朱聿恒深以为然,只是提醒道:“但,前朝疆域辽阔不可一世,太祖从一介布衣起事之时,亦托以青莲宗麾下的白衣军。如今我朝虽盛世太平,但天下之大,总有饥馑灾荒之处,民变不可不防。”

“你不必忧心这个,丢给朝中那群家伙去办。”皇帝将话题拉回来,道,“所以,这个司南,也是青莲宗之人?你是否想过,她与你同行,或许也是经人授意?”

对于此事,朱聿恒并无确切把握,但他还是说道:“孙儿自会留意,但阿南,未必是青莲宗的人。”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的面容上,像是在审视他的内心。

但见朱聿恒神色坚定,一意庇护阿南,他便也放过了,只问:“那么,你准备如何处置那个竺星河呢?”

这事,朱聿恒确实没想好。见他迟疑,皇帝说道:“世间所有难决断之事,都只需一个字。”

朱聿恒心知他下一刻吐出来的便是个“杀”字,便道:“他与孙儿的病情有关,以后或许有托赖于他的五行诀之处。”

皇帝停了一停,问:“为何?”

“魏延龄诊断我的奇经八脉每隔两月会断裂一条,八条尽断之时,便是我无力回天之日。但,孙儿这两月来,发觉自己的脉象,并不是莫名发作,而是,会与灾祸一起发作。”

皇帝抚须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第一次,三大殿火灾;第二次,黄河水患。”

“因此,孙儿相信,这怪病必是有人秘密下毒所为。此人用心险恶,将孙儿的怪病与天下灾祸相连,怕是要借此来打击孙儿、朝廷甚至天下民心。因此孙儿一直隐忍不发,就是担心此事泄露后,徒增流言,引发朝野不安。”

“此等装神弄鬼的把戏,正是青莲宗最擅长的把戏!”皇帝拍案而起,怒不可遏,“聿儿,难得你如此识大体,朕心甚慰。只是以后如此大事,你定要首先告知祖父,别再一人独扛。”

“是。”朱聿恒垂首应了,又道,“孙儿一开始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是茫然无措。但这些时日以来,渐渐考虑清楚,既然对方设了如此之局,我们何不反客为主,扭转乾坤?他要以孙儿的病情来攻讦我朱家,那我们亦能以此作为钥匙,利用这几条即将溃乱的经脉,寻找灾祸发生地并将之破解,打开平息祸患的安定之门!”

皇帝错愕地瞪大了双目,盯着朱聿恒,久久不开口。

六十余年人生,二十来年帝王生涯,他早已喜怒不形于色。可在这一刻,看着面前这个面容上写满坚定信念的孙子,他下巴的胡子,微微颤动了几下。

他想说什么,但终究,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皇帝只是拍了拍自己挚爱的孙子的肩膀,说:“好,我朱家儿孙自当如是!人生天地间,刚强执烈方是立身之本,若有忤逆作乱者,必当迎头痛击,绝不委曲求全,苟且偷生!”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阿南醒来时,推窗看见外面高远的天空。北方的天似乎比南方要更高一些,那蓝色也更耀眼。

瞥了一眼葛稚雅窗外,几个护卫站得笔直,也不知道昨晚几点轮班的,怎么精神还这么好。再一想,阿言说还有几个女暗卫盯着葛稚雅,阿南不由得又揉了揉自己的手肘。

“同在客栈,你们彻夜盯人,我一夜睡到天亮,真是羞愧。”

用过早膳,阿南见楚元知正站在门口,一直向外看,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笑了。

原来是一个捏糖人的老头,此时一大早哪有生意,正闲极无聊捏着小猪小羊。

阿南见楚元知一脸馋样,便笑着走过去,买了两支糖猪,回来递了一个给楚元知。

楚元知一脸尴尬,忙摆手道:“我一个大男人,吃这种东西干什么。”

“别装了,走之前你家小北都告诉我了。”她咳嗽一声,装出小北那小大人的口吻,说,“南姐姐,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爹偷吃我的糖!他什么甜的都爱吃,连芦苇芯子都要拔出来嚼一嚼!”

楚元知顿时狼狈不堪,嗫嚅道:“小孩子……就爱说笑,我这么大的人了偷吃他的糖干什么?”

“不吃吗?不吃我丢掉了。”阿南作势要把给他的糖猪扔地上去。

“啊……这怎么可以糟蹋东西呢?给我吧……”他赶紧接过。

旁边传来一声冷笑,两人回头一看,葛稚雅一身利落打扮,面无表情地束紧衣袖:“多吃点吧,毕竟,去了不一定有命回来。”

阿南笑问:“什么龙潭虎穴啊,这么可怕?”

葛稚雅冷冷道:“六十年前,关大先生在前朝都城设下的机关。”

“关大先生?”阿南觉得好像听过这名字,便转头问楚元知,“你知道吗?”

楚元知有些诧异:“你居然不知道关大先生?六十年前他带着几万人,凭着九玄阵法转战万里所向无敌,甚至传说他的阵法能移山填海,翻天覆地。九玄一脉百年来奇才辈出,他是最传奇的一个!”

“原来是他!制定了十阶准则的关大先生,当年我们练习的时候,好多人都恨死他了……”阿南这才想起来,“好啊,这回虽然见不到六十年前的传奇人物,但能见识见识他留下的阵法,也算和他过过招了!”

“有志气。”葛稚雅瞧着她,面带讥嘲,“朝闻道,夕死可矣。”

阿南转向楚元知:“什么意思?”

“就……”还没等楚元知解释,后边马蹄声响。

阿南回头看朱聿恒从马上下来,立即上前问:“阿言,那个机关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马上。”朱聿恒简短地回答,纵身下马,示意她跟自己往里面走。

阿南见他和后面的诸葛嘉都是脚步匆匆,知道事态必然紧急,忙走到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