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从他怀中抬起头,斜他一眼:“说真话。”
朱聿恒在她的目光下无奈笑了笑,抬手抚抚她的鬓发,将自己胸前衣襟解开。
塘中火光黯淡,但已足够阿南看到,他的阳维脉殷红血赤,已如其他的血脉一般爆裂。
阿南抚上这条新出现的血痕,手指微颤:“这是……昆仑山阙关联的那一条?”
“是。即使你与我远隔万水千山,它依旧还是发作了。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分开呢?”朱聿恒俯头以唇轻贴她的额头,说道,“再者,我这边已有了关于白玉菩提子的发现,我想尽快与你碰面,让你看一看里面藏的东西。”
阿南精神一振,从他身上撑起身子,抓过那颗白玉菩提子,静听他讲述别后经历。
从李景龙那里得知了道一法师当年的事情后,朱聿恒仔细研究他留下的菩提子,却未有任何发现。
直到某一日风和日丽,他与李景龙前往燕子矶,在道一法师经常盘腿垂钓的那块石头上,查看对面的沙洲。
草鞋洲已经在六十年的江水冲刷下,逐渐变成椭圆。看潮水冲击的角度,千百年后,或许真的会如诸葛嘉所说,成为一个八卦形状。
朝廷派遣的人,已多次在草鞋洲上彻底搜查。祖父虽不允许他接近这阵法以免发生不测,但一应情况都会向他传达,精准无漏。
沙洲上芦苇丛生,每年夏秋潮水涨落时,往往没在水下数尺,因此上面偶尔有零星渔船靠岸,却并无人定居。
而沙洲中间是巨大沼泽,千万年来泥浆积淀无人能入,上面空无一物,绝无设下任何阵法的可能。
朱聿恒捻着白玉菩提子,思索着道一法师为何要经常来此处钓鱼,又为何要说,菩提子中可另辟世界。
想着李景龙说过的,道一法师那次差点将菩提子砸裂的事情,他将菩提子举到眼前,对着面前的沙洲照了照。
依旧是一无所见。
他于是无意识地转动着菩提子,看向四周。
就在映向太阳的那一刻,他手中的菩提子也转到了某一个特定的角度。
一瞬间,整个世界如同苍白阴翳蒙在了他的面前,让他眼中陡然闪过错愕的光芒,捏着菩提子的手也下意识收紧了。
李景龙察觉到他的异常,忙丢下鱼竿惶惑问:“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他怔愣片刻,随即霍然起身准备回城:“不,本王忽然想起一些要紧事情,我得……立即赶回去处理。”
在回去的路上,他的手中,一直握着阿南留给他的“初辟鸿蒙”。
虽然已经残破,但他一直将它贴身藏在袖中。它在这严冬中并不显得冰凉,反而因为带着他的体温而暖暖的。
阿南,他心中坚定不移的定海珠、北极星。
每次遇到艰难困境,他总是期望与她双手相握、后背相抵。哪怕如今她不在身旁,可一想到她,心中总是平添一份坚定与勇气。
阿南,他绝不可以失去她。
就在进入东宫附近街道之时,他看见了从东宫过来的马车,上面坐的人,正是前次替父亲医治的太医。
他放开了初辟鸿蒙,叫住了人,问:“陈太医,太子现下情况如何?”
陈太医看见他,吓得一哆嗦,赶紧垂首答应:“微臣察太子气色渐复,只要安心将养,定能早日大好。”
朱聿恒将他带到旁边无人角落,单刀直入道:“陈太医,你家世代于宫中供职,如今又是南直隶太医院使,本王相信,你不至于藏私。”
陈太医忙垂手道:“是,是,微臣不敢有瞒。”
朱聿恒盯着他,目光犀利:“那么,我父王身体究竟如何?”
陈太医额角出汗,战战兢兢道:“禀太孙殿下,那日太子风眩发作,微臣看太子脉象其实平稳,但……太子妃提醒微臣,是不是痰迷心窍了,微臣才……才敢……”
朱聿恒目光微冷,低低道:“原来如此吗?”
陈太医忙道:“微臣下针时都避开了大穴要穴,只拣了不刺激的小穴位稍加针灸而已。所幸太子吉人天相,当即也便醒来了……”
“好,本王知道了,劳烦陈太医了。”朱聿恒示意侍卫给他赏银,自己则整肃神情,向着东宫而去。
太子与太子妃二十多年夫妻,相濡以沫,感情甚好。
朱聿恒一进东宫,便看见屋前廊下设了软榻,父母相隔半尺坐着。日光斜照在他们身上,他们低低说着话,晒着太阳,融洽从容。
朱聿恒原本躁动的心,也逐渐变得平缓了些。
他接过侍女手中的银托盘,轻手轻脚过去,将金橘与橙子捧到他们面前。
太子妃抬头看见是他,不由得笑了,接过水果给太子递了一份,问:“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朱聿恒在他们身旁坐下,示意侍女侍卫们都退下了,然后坦然道:“阿南出发有几日了,孩儿无心政务,实在坐不住,所以和太师去燕子矶钓了一会儿鱼。”
太子与太子妃默然对望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他又道:“回来的时候,孩儿遇见了陈太医,他说刚给父王请了脉,恢复很快,因此,孩儿也就放心了。”
太子颔首:“对,父王这两日感觉身上大好,你和你母妃啊,不必再替父王忧心了。”
朱聿恒便道:“既然父王身体已无大碍,那么,孩儿想要立即出发追上阿南,我们一起前往横断山脉破阵。”
太子顿时错愕,太子妃失声道:“聿儿,你简直糊涂!邯王虎视眈眈,你父王身体稍有起色,你便要抛下一切重任,追随那个司南而去?你怎么不想想,你与她在一起,对你只有不利!”
“没有不利了,孩儿身上的昆仑刺已经发作。”他微敛眸光,道,“父王身体已无大碍,邯王那边,圣上也给了孩儿承诺。如今南边的阵法与我息息相关,如何能一力压在阿南肩上?”
“朝廷已经够开恩了,将人马全部交由她一介女海匪指挥,她若有能力,便该自行做好,又何须你陪她冒险?”太子妃一贯沉稳的声音,此时显得又高又尖,显然因儿子的决定而乱了分寸。
“请父王母妃别担心,孩儿身上尚有两条血脉未曾发作,算起来时间充裕,足够我从横断山破阵回转。无论此事成或不成,孩儿定然会尽快破阵,回归父王母妃身边。”
“不……聿儿,不要去!”太子失态地抓紧他的手,不顾一切道,“留下来,留在爹娘身边!你……至少在这最后的时光,待在我们身边……”
太子妃亦是红了眼眶,抬起颤抖的手捂住嘴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