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见他神情微沉,心知不对,笑道:“可上次我看天气冷了,又想着你会与她一起回来过年的,已经让人将你们的衣服都裁好了。都是选的艳色料子,她保准喜欢的。”
“先留着吧,下次总有机会穿的。”
见儿子这般神情,太子妃朝埋头啃羊排的太子丢了个眼色。
太子也没了大快朵颐的心思,放下羊排问:“聿儿,那‘山河社稷图’,圣上如何安排?”
“西南横断山脉,怕是孩儿最大的指望了。”朱聿恒将他与皇帝的商量与父母简略讲了讲,又道,“三大营的人是我一贯熟用的,这次也会带着诸葛嘉他们一起过去。此外还有一些江湖上的高手。西南这个阵法,此次务必得一举成功。”
太子妃望着儿子的面容,心如刀绞,眼睛不由得便红了。只是她秉性刚强,不肯让眼泪掉落,因此只哽咽道:“好,你此去西南责任重大,务必做好一切准备,免得出岔子……”
太子则思忖片刻,问:“那位拙巧阁主傅准也随你到应天了吧?明日父王与他见个面,详细询问一下具体情况。”
朱聿恒不料父亲要亲自会见傅准,略带诧异道:“圣上虽命傅准随我破阵,但此人心境难辨,之前他曾随邯王到渤海擒拿阿南,我看他与二皇叔多有合作,关系怕是不寻常。”
太子道:“无妨,正好探探底。毕竟这是与你合作的人,爹总得去确定下他是否可靠。”
朱聿恒点头,想告诉父亲,自己与阿南的伤势总是一起发作,他推断傅准大有嫌疑,因为阿南手足的伤势,是傅准造成的。
但思忖片刻,他又放弃了告诉父亲此事的打算,免得他太过思虑,因此只道:“明日我陪父王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有话要问傅准。”
世事总有些出人意料的方面。
比如说,第二日朱聿恒安排好手头事宜,转到工部时,看见父亲与傅准正一边说话一边进内,两人之间的模样,熟稔得如同早已相识。
朱聿恒心下升起怪异的感觉,迎上去见过父王,询问他们到工部有何要事。
“父王与傅先生适才商谈了阵法之事,傅先生认为九玄门阵法必是依地势而设,因此我们一起到工部来查阅西南山脉,研究下那边的地形山势。”太子笑呵呵道,“傅先生虽只比你大上五六岁,但他博通古今、技艺超神,聿儿,你可要向傅先生多多讨教,必定大有裨益。”
朱聿恒看向傅准,见他神情如常地抚着肩上孔雀微微而笑,便道:“刚好我也有熟人旧事要问傅阁主,还望傅阁主不吝赐教。”
傅准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殿下何必客气,但有吩咐,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南京六部历来事少,此时工部尚书已亲自率领众人出迎。
趁着太子与工部尚书寒暄之际,傅准袖着手似不耐应天湿寒,问:“殿下所言的熟人旧事,指的是……?”
“自然便是阿南。”朱聿恒道。
这一路颠簸劳累,他与皇帝都有伤在身,傅准又着意隔避,因此竟难找机会。
“阿南离开后,殿下郁郁寡欢,我等都看在眼里。”傅准一脸感伤,道,“正所谓世间万事有聚必有散,尤其阿南是江湖儿女,说走就走亦是寻常事,我这个无辜旁观者,唯有替殿下心怀凄恻了……”
朱聿恒不理会他惯常的阴阳怪气,只单刀直入问:“阿南手脚的伤势,是傅阁主所造成,却为何与我的‘山河社稷图’息息相关,联动发作?”
傅准捂嘴轻咳,清瘦的身躯似不胜寒气,可望着他的目光中,却染上了一层怜悯悲怆之色:“殿下,你不该问我的。”
朱聿恒双眉一扬,正要追问,却听他又道:“原本,此事我该当明示殿下,好好给你一个解释。可惜……殿下身负的天雷无妄之阵已发动,你背后的力量遮天蔽日,你如今,已将我卷入阵中了。”
朱聿恒冷冷道:“此等怪力乱神之说,本王不会信服!”
“如何能叫怪力乱神呢?既有阵法,便有守阵之力。看不到的阵法,自是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守护着它,使其永保机密,不可破解……”傅准凝望着他,缓缓地往后退了一步,似是畏惧他身上的力量,“我早已对殿下明言,天雷无妄之阵已经启动,不论时间,不管地点,从此你将面临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与你有关的人会一个个离开,与你有关的事会一桩桩消亡……”
朱聿恒目光一凛,正要追问,却见太子已与工部尚书一起过来了。
“走,聿儿,傅先生,工部所存地图中,正有当年横断山脉的详细图样,咱们一起看看吧。”
他只能中止了追问的意图,任由傅准跟随父亲而去。
在傅准越过他身边时,他听到傅准幽怨的叹息:“殿下,您这下可算给我惹上大麻烦了,不知道天雷无妄的可怕后果,会不会也落在我的身上呢……”
南京六部中,唯有工部的规模比京师的工部更大,里面存的档案浩如烟海。
原本一排七间的阔大库房,因为实在堆放不下卷帙,便又在后方紧挨之处盖了一模一样的另一排七间房,资料卷宗分列其中。
管库房的小吏恭敬领路,介绍道:“西南的地图,便置于库房西南之处。除了这边的十几排柜架之外,隔窗对面后屋尚有几排。”
太子看看天色,便对傅准道:“烦请先生去对面查找,两边若有发现,互相知照一声。”
朱聿恒陪着父亲在前库,眼看傅准在小吏的引领下进了后库。见儿子关注傅准,太子便问:“前次圣上亲自召傅先生随同你西行破阵,你与他合作得可好?”
“傅阁主能力非凡,深藏不露,这世上能驾驭他的人怕是屈指可数。”
太子的手指在书架陈设的卷轴与图册上一一划过,查看着上面标注的字迹,笑道:“别人我不知,但聿儿你想必游刃有余?”
朱聿恒略一沉吟,尚不知如何对父亲谈起自己对傅准的猜忌,却听傅准的声音从后排屋内传来:“太子殿下,在下已寻到一卷地图,看来应有用处。”
“好,你拿过来给本王吧。”
傅准手中拿着卷轴,正要绕过前后屋之际,又道:“殿下稍候,这边还有个东西,我先看看。”
见他一时半会儿过不来的模样,这边库吏殷勤提醒道:“前后库房窗口相对,若是传递卷轴的话,小人们平日都是在窗板上滚过来的。”
南方民间铺面,门槛多挖出中间凹槽,关门时以一块块木板从门槛上推入,依次拼接封闭。待开门之时,将木板一块块卸下,铺子洞开,毫无阻滞。窗板也是同理。
这前后两排库房,相距不过半丈,两边窗户正好相对。两边的门板卸下后,光滑的木板搭在两边窗户中间,就如一座木桥般。
“有劳傅先生。”太子向那边示意,抬头瞥见斜右方的一个架子最顶上有一册西南群山图册,抬手一指道,“聿儿,你将那册子取下来给我瞧瞧。”
朱聿恒已经比常人高了一头,但伸手去够最顶上的还是差了一点。库吏赶紧去挪凳子,说道:“殿下稍等,小人先将脚凳安好,这就为您取来。”
正在忙乱间,忽听得“哗啦”一声响,朱聿恒转头一看,库吏着急忙慌间没拿稳脚凳,掉下来砸到了他的脚掌,顿时痛得脸都扭曲了。
他强撑着将凳子捡起,一瘸一拐地搬到书架面前摆好。
朱聿恒看他那模样,便亲自踏上了凳子,抬手将父亲指示的那厚厚一本西南群山图册取了下来。
尚未下脚凳,他便听到父亲失声叫了一句:“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