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去摸日月上的弯型青蚨玉,而阿南干脆拉出一片,用手指在上面轻弹,其他玉片便此起彼伏,竞相发出清空的声响,在这山洞之中如仙乐奏响,久久回荡。

“我之前受伤寻医之时,曾遇到一个妇人带着女儿看病,因婆婆恨她连生数个女儿,便在女婴身上扎针,以求不要再来女胎。那女孩当时也颇大了,她体内藏着那些针刺,居然侥幸如常长大……”

“世间竟有如此恶毒妇人?”朱聿恒听着她的话,脱口而出之际,又悚然问,“难道说,我身上这玉刺,也是如此而来?”

“确有可能,按照那玉刺外面包裹的血肉来看,可能已被植入有十数年了我猜测,可能在你尚不记事之时,有人以淬毒青蚨玉制成细刺,又以某种手法隔绝毒源,将其扎入你体内,是以你一直毫无察觉。”阿南说着,又以手弹了弹青蚨玉,道,“我知道有些阵法便是以青蚨玉驱动,在最关键的机关阵眼之中设置一片母玉,设阵者手中留一片子玉。必要时击碎子玉,母玉随之破碎启动机关,这样便不需自己身处阵中亦能操纵。而如今看来,对方是反向利用了这个方法,要以阵法来操控你的生命。”

“所以,对方利用青蚨玉应声的特性,在我体内种下了子玉,又在关大先生当年所设的机关之中埋下母玉。如此……六十年一到,机关一处处启动震碎母玉之日,便是我身上子玉破碎、毒性发作,‘山河社稷图’一条条发作之时?”

阿南点了一点头,说:“有可能,但目前都还只是我的猜测。”

朱聿恒默然按住自己胸前那几条狰狞血线,低低道:“‘山河社稷图’按照奇经八脉所设,所以我的体内,还有四根淬毒的青蚨玉……”

就像四只静静蛰伏的凶兽,只等关大先生其他阵法启动之时,子玉破碎,剧毒随经脉游走,“山河社稷图”剩下的四条血线便会呈现,最终如毒蟒缠身,彻底绞杀他所有生机。

阿南沉默地再看了一眼他胸前的血痕,将他的衣襟轻轻理好,说道:“阿言,若这次我们有幸生还,你回去可以查查看小时候接触过的人。另外就是,看看有没有办法确定它们在体内何处,是否能将其取出。”

朱聿恒没有回答,只摸索着握紧了她的手。

距离“山河社稷图”的秘密,终于又近了一步。可惜,是在这般危急情境之下。他根本不知道是否有办法与她安全逃离,回去拯救自己。

两人在朦胧幽光之中,双手交握,似可凭着这点肌肤的触感汲取对方身上的热意,来抵挡此时的彻骨阴寒。

她停了片刻,又俯身贴近他的耳畔,压抑气息,以极轻极轻的声音道:“但是阿言,这还有难以解释之处青蚨玉纵然会应声,那也要经过极精确的手法,而且超过一定距离便无法接受感应了。对方要如何才能保证阵法发动之时,你就在近旁,近得足以让身上被植入的毒刺因共振而破碎呢?何况按照常理来说,那次西湖与钱塘湾的距离,隔了千山万水,我不信那母玉能引发你身上的子玉破碎。”

朱聿恒心口微震,但声音亦与她一般,压得如同呓语:“你是说,真正控制我身上子玉,让它与杀阵同时发作的那个人,就在我的身边?”

阿南低低“嗯”了一声:“这也解释了,你第一条血脉为何会发作两次。我想,或许是对方以为蓟承明能引动地下阵法,所以在你身旁击碎了母玉,让你的子玉发作,谁知蓟承明功亏一篑,而你的毒刺后来在地下又与母玉应声发作,才造成了发作两次的假象。”

“所以,对方手中必定有控制我的母玉,同时也知道关大先生那些阵法的详细情况,才有机会做得如此天衣无缝。”身处绝境,虚弱无力,可朱聿恒的口气依旧沉静而坚定,“只要我能出去,这恶毒小人定然无处遁形!”

两人不再说话,似乎这昏暗洞窟之中蛰伏着那股威胁他们的力量,在时时窥探他们。

静静倚靠了片刻,阿南站起身,说:“之前你昏迷时,我去看过外面的情况,青鸾海啸一直震荡在水城周围,根本无法出去。我再潜水去看看外面的情形……”

她说着,往外面的水面走了两步,然后“咦”了一声,脚在水面量了量,声音顿时发紧了:“水面在上涨!”

朱聿恒一惊,问:“这里要被水淹没?”

“是……外面水涡乱卷,动荡的水势必然影响到里面,海水倒灌也在所难免。”阿南估摸了一下仅剩的范围,道,“只有一丈方圆了,若这水再漫上来,我们只能及早潜水,下去寻找别的洞窟,希望能找到另一个容身之处,否则……”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他们都是心中雪亮。

否则,海水淹没这里时,他们将注定无处可逃。

朱聿恒一手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一手扶着墙壁,勉强起身走到她的身旁,道:“你去吧,一定要逃出去,我们不能两个人一起被困在这里。你出去后,若有机会,可以带人下来救我。”

阿南自然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把他一个人抛在这随时会被淹没的水下洞窟中,怕是绝难有生还机会。

正在她犹豫之际,忽听得水下一阵动荡,然后哗啦一声,一团黑影从中爬了出来。

黑暗洞窟中,只有一点夜明珠的幽绿微光,此时忽然出现不明生物,阿南下意识便摆好警戒之姿,口中叫了一声“阿言退后”,飞脚便向黑影踹去。

那黑影在水中极为灵活,倏忽一下便换了方向,险险避开了她踢来的脚。

随即,伴随着呛咳声,一声急促而慌乱的声音在洞中响起:“阿南?是你吗阿南?”

一听这声音,阿南怔了怔,立即放下正要攻击的臂环,几步涉入水中,将那团黑影拉住,定睛一看,原来是江白涟背负着绮霞,带她潜到了此处。

借着“日月”的微光,向朱聿恒匆匆见了个礼,绮霞便紧紧抱住阿南,与她一起靠着洞壁坐下,边咳边哭道:“阿南,吓死我了!我们掉进水里还被卷进旋涡,冲到了地下海洞中……那个洞很小,很快就被水淹没了!白涟背着我在水洞中摸索了很久,幸好下面是相通的,能找到你这里太好了……”

恐怕不太好,我们也无计可施走投无路呢。阿南心想着,苦笑着抚抚她湿漉漉的头发,见她手中紧握着个瘪瘪的气囊,知道这肯定是江白涟随身携带的,才能让她坚持到现在。

她问江白涟:“你们那边被水淹没后,你找了多久?唯一的路只有这里了?”

江白涟点头,道:“我几乎找遍了外面的洞窟,所有地方全都被水淹没了,水城外又不知怎的全是旋涡,根本逃不开。我看这边也挺危险的,水势难保不涨上来,咱们得赶紧想个法子逃走。”

阿南点头,看向绮霞,问她:“你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胸闷气短,还一直……呕……”绮霞冷得打战,抱着她又干呕了出来。

江白涟借着“日月”的微光看着她恶心作呕的模样,目光又往下看向她一直护着的小腹,神情忧虑而迟疑。

“不管怎么样,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让绮霞试试看,能不能以古谱《阳关三叠》解开这水下机关,打开去往前方的通道了。”

“其实……其实我上次也是随便一说,要是不行的话,那、那可怎么办?”绮霞紧张地拿起洞壁凹痕中的骨笛时,手在微微颤抖。

毕竟,她上次说得那么肯定,其实都只是猜测而已。可如今箭在弦上,所有人的性命系于她此举,万一猜错了,洞内四人连同她腹中的孩子,都将殒命于此,让她怎能不压力倍增。

阿南揽住她的肩,道:“别担心,再差也不过是没效果,那我们就齐心协力再去寻找下一个出路,毕竟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的。”

绮霞看向江白涟,见他也向自己点头,才稍微安了下心。

她摸索手中的骨笛,这应该是用仙鹤的尺骨制成,笛子打磨得润如象牙,入手极轻。

阿南举起手中“日月”,帮她照亮笛子。

定了定神,绮霞将骨笛凑到唇边,试了一下音。

鹤骨笛音色如凤鸣鹤唳,清匀幽远,与竹笛截然不同。

只听得笛声响彻水洞,在洞壁与水浪间回转,那幽咽之声并不甚响,却激得水浪逐渐湍急。

耳边传来哗哗的声音,阿南以手中珠子照去,珠光朦胧,依稀可见内侧洞窟的水逐渐激湍,似乎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所搅动,拍击向他们脚下所站的岩石。

阿南与朱聿恒对望一眼,觉得这幽暗窒息的水底洞窟中似透进了一丝光亮,前方顿时明朗了起来。

江白涟上次下过内侧水洞,此时自然一步跨到水边,尝试着准备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