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已经挤得无法转身的困楼内,提着布甲,盯着这只蜻蜓,一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而她戏谑轻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啧啧啧,刚刚还同舟共济呢,一破阵你就翻脸啦?”

他将那件布甲掼在脚下,厉声道:“站住,不许走!”

“才不呢,我最讨厌憋闷的地方了。”阿南轻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手还故意在那个洞口招了招。

里面传来的呼吸声越显沉重,显然他也知道自己要眼睁睁看着她跑掉了。

“你也赶快把洞口再弄一弄吧,不然你这么高大,恐怕挤不出这个洞。”阿南愉快的声音再次从外面传来,“对了,最后问一下,你衣服熏的什么香?挺好闻的。”

他停顿片刻,终于像个被登徒子调戏的大姑娘一样,气急败坏地大吼:“放肆!”

那崩溃的模样让阿南笑了出来,不过立刻就停止了。外面居然有神机营将士在,察觉到了有人破壁而出的声音,立即奔来查看。

大机栝中最不缺的就是藏人的空间,阿南选择突破口的时候,早已确定好了位置,所以她立即缩到了梁柱和横梁之间,藏身在死角内。

刚刚躲好,她就看见之前那个身材肥胖的男人惶急地带人进去启动机关,复原密室。

随即,身负重伤的诸葛嘉也强撑残躯,被人搀扶着来到了这边,看着破了个大洞的困楼,气得一边咳嗽一边吐血。

阿南冷眼旁观,心中思量着,一向下手狠辣的诸葛嘉,之前没有动用碗口铳直接把自己连房子轰成渣,现在又把困楼调得如此缓慢,似乎目的只是想捉她,确实没有下杀手的意思。

是在忌惮自己,还是在忌惮……

她看着从大开的困楼中走出来的那个男人,通明的灯火蒙在他身上,那背影清瘦颀长,又自带威仪。

这男人……

阿南快气炸了。看来,他被自己拖进来的时候,早就有了预谋,其实是想和自己在困境下,套话来着。

一想到被他们炸掉的小院,阿南顿时恶向胆边生。

她一般有仇直接就报了,绝不愿意背负隔夜仇的,免得遗患无穷。但,如今时间有点紧急,而且

也不知道是那闷热的黑暗中,他身上清冷暗涩的香让她觉得舒适呢,还是因为她压在他身上时,心中涌起的异样感觉……

害得她又努力想了想自己的心上人,才镇住了心猿意马。

“小没良心的,再放你一马吧。免得给公子惹来麻烦。”

天色渐亮,她也懒得调戏神机营这群可怜人,偷偷摸到了马厩。

先拉了匹自己看得最顺眼的马,再挥手用流光在梁柱上一划一切,便飞身上马,当着那些正早起操练的士卒,横掠过大校场,冲出了营门。

士卒们面面相觑,还在疑惑为什么营里会冲出个骑马的女人,后面将官已追了出来,命令立即堵截她。

可惜神机营日常训练时,虽然拿着火铳,但只用作操练,不填药不装弹。等一群士兵匆匆忙忙去领了火药填装好火铳,那匹马早已跑出了火铳的射程。

而跑到马厩牵马准备追赶的人,刚一拉扯马缰,栏杆牵动了被阿南动过手脚的梁柱,棚顶全部塌了下来。

上百匹马惊慌失措,跟炸了马蜂窝似的,在营内横冲直撞,真正是人仰马翻,兵荒马乱。

唯有始作俑者,正愉快地骑着马,一路朝南而去。

前方朝霞鲜艳,一轮红日正从云海中喷薄而出,远山近水全被镀上一层灿烂金光,整个世界熠熠生辉。

阿南纵马从溪涧跃过,清凉的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半夜颠沛,又在密室中困了这么久,她又渴又累,跳下马甩掉那双沉重的马靴,脱掉袜子,光脚踩在了溪水中。

她俯身捧起水洗去脸上手上残余的血污痕迹,仰头看蓝天白云。朝阳照在林木之上,初夏的花草星星点点,交织在一起混合出一种令人无比愉悦的香气。

美好鲜亮的世界,让她忽然又想起了他身上的气息。

黑暗中,氤氲而温柔,清冷而静谧,像静夜一样笼罩着她,却又无从捉摸。

不知不觉,阿南的唇角微扬起来。

她想,下次要是再遇见他,一定要好好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第四章 雾迷津渡

阿南轻松愉快,赤脚跋涉过清凉的溪水。那双腌臜又不合脚的靴子,她干脆就不要了,湿漉漉地光着脚上了岸。

刚刚上岸,她又立即缩回了水中,折下一枝芦苇含在口中,捏着鼻子潜进了水里。

岸上,搜寻她的人已经发现了那匹被她放走后朝着山路往前奔跑的马。此时一部分人去追马,另一部分人在查看溪中动静。不过很快,他们就随着那双漂走的靴子,追往下游去了。

阿南在海岛长大,会走路时就学会了游泳,此时潜在水中悄无声息,直到四周除了山风没有任何声息了,才浮出水面,顺水向前游去。

只穿一件窄袖贴身的白色中衣,她在水中就像一条银鱼,斩开水面飞速向前,只见一条水线在湖面上细细绽开,渐渐荡为无形。

游累了,阿南就仰躺在水面上,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听着耳边水声鸟鸣,顺水漂流。

前方水面逐渐开阔,时近中午,五月中旬日光温热,晒得水面微烫,所有的鱼都伏在岸边石缝安安静静。阿南也略微动了动手脚,靠近了水边,在树荫间漂流。

不防有个声音在水面上传了过来:“娘,娘,有人落水了!”

阿南偷眼一瞥,看见远远的一艘小船从柳荫下划出,船头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急得指着她这边喊叫,船尾有一个船娘摇着橹,飞快地朝她过来。

这么热心善良的小女孩,不能让人家失望啊。

于是阿南干脆动了动手脚,假装自己有气无力地在水中挣扎。

船娘靠近她,伸手让她抓住自己的手,和小女孩一起竭力将她拉了上去。

阿南趴在船舷边,装模作样吐了两口水,然后气若游丝地向这对船娘母女倾诉:“我爹娘没了,狠心的叔婶要把我卖掉。我被人追到这边,走投无路只能跳了河……幸好遇到姐姐救命,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的!”

船娘听她这么说,眼圈就红了,从舱里拿出一件洗得干净的粗布衣服给她,说:“你先披上吧,我正运货到应天府,妹子你准备去哪儿?我送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