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恒问:“看得出如何导致的吗?如果水下没有被动手脚的话,那两次瀑布暴涨,刺客是如何做到的?”
“你猜猜?”阿南笑吟吟地朝他一扬下巴,“我下去的时候,看到池里的鱼基本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几条小鱼。唉,这些可怜的鱼啊,我好同情它们哦,这可真叫殃及池鱼……”
朱聿恒没说话,只微皱眉头,显然不满她这说正事时东拉西扯的模样。
阿南是个挺不讲究的人,在灌木的阴凉处坐下,拍拍旁边的草丛,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坐会儿:“太阳这么大,你就这么站着,热不热啊?”
朱聿恒默不作声,看了她拍出来的草窝子一眼,终究还是在她身旁坐下了。
阿南示意他将东西拿给自己,对着水面粘自己的眉毛胡子,又用胶水在脸上涂抹,将自己柔和的肌肉走向拉扯得更像男人一点:“阿言,我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这个刺客,或许不是冲着杀人来的,而是冲着关大先生,甚至是……‘山河社稷图’来的。”
朱聿恒问:“何以见得?”
“我们可以从行宫下手拿到钱塘水城的线索,对方当然也能。而且,这个刺客对于行宫的布局和利用,比我们更为了解。当初我们因为袁才人的死与香炉中的羊踯躅,一直找错了方向,以为对方是来行刺的,可如今看来,或许对方只是想潜入高台,寻找什么东西,只是被袁才人阴差阳错撞破了。”
朱聿恒思忖道:“可是高台上除了两个水晶缸与一套瓷桌椅,一无所有。”
“甚至现在水晶缸也被瀑布冲走了。”阿南苦笑着,想不明白便先抛开了,转而说了其他,“对了阿言,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我这次回去,遇到一个名医,打听到了一些‘山河社稷图’的事。”
朱聿恒心口微微一跳,没想到她抛下自己后,居然还关心自己的病情。他别开头,声音冷淡:“什么名医,知道得比魏延龄还多?”
“你肯定想不到我找的人是谁。”阿南在心里暗自腹诽他那臭脸,又不得不好声好气哄他,“那是魏延龄的同门师弟,但是他比他师父和师兄都多了解一点,因为他出海了,而且在海外遇到了傅灵焰!”
阿南将魏乐安所言一五一十对他复述了一遍,见朱聿恒听到傅灵焰儿子的情况时,脸上虽然还笼罩着沉郁之色,但眼睛微亮了起来。
胸口那一直沉沉压着的东西,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消融的迹象。仿佛长久以来一直在黑暗死寂中独自跋涉的人,终于听到了彼方传来的声音。
他兴奋的心情,应该和她当初听到此事时一模一样吧。
“别忘了,关大先生和傅灵焰,都是九玄门的杰出人物。”阿南不由得朝他一笑,“关大先生设置的阵法会触发你的‘山河社稷图’,傅灵焰又与‘山河社稷图’颇有瓜葛,那么我们何不从拙巧阁下手,去查一查线索呢?”
按捺下心口的澎湃,朱聿恒强自镇定:“所以现任拙巧阁主傅准是?”
“傅灵焰创立了拙巧阁,取大巧若拙之意,摒弃门派之见,无论师从何门何派,皆可加入。她后来渡海而去,留下幼女继任拙巧阁,生下的孩子便是傅准。”阿南说到这里,一脸烦闷,“哎,我最崇敬的人就是我最恨的人的祖母,真是气死我!”
朱聿恒默不作声,似在思索什么。
“对了,朝廷现在与拙巧阁关系如何?我猜一定不错吧?”阿南说着,又白了他一眼,“不然的话,那天晚上你怎么可能对我的机关了如指掌,又那么迅速就解开我的迷药?肯定是傅准那个浑蛋领着拙巧阁,把我的底摸得透透的,全都卖给你了!”
朱聿恒并不正面回答,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拙巧阁既在我朝疆域之内,与朝廷合作绝无坏处。”
阿南绾好半干的头发,想了想,道:“我想去一趟拙巧阁。”
朱聿恒口吻淡淡:“你不是在傅准手上败得很惨吗?”
“难道因为落败过,我就一辈子绕着他走?”阿南噘起嘴,恨恨道,“我不但要去拙巧阁,我还要掀翻了它,不然对不起我在那里度过的伤心时日!”
“我不会让你去兴风作浪。”
“什么叫兴风作浪?你想都想不到,我手头可是掌握了拙巧阁干坏事的证据。”阿南扫了旁边一圈,俯身凑近他,低低道,“江白涟对我们聊起了他之前随着拙巧阁捕鲸的事,傅准他抬手间便制服了受伤暴怒的鲸鱼,你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法吗?”
她凑得太近,气息让朱聿恒的心口略微一滞:“什么?”
“声音,听不见的呼哨声。”
朱聿恒睫毛微微一颤,想起了绮霞吹奏那支他拆解出来的曲子时,他们无法站立的情形。
阿南满意地看着他,说:“反应很快啊阿言,一下子就想到了苗永望的死。”
不是一下子,而是我早就有了这方面的线索,朱聿恒心道。只是他心有芥蒂,并未与她探讨此事,只问:“拙巧阁的人早就知道你擅长变装,你连我都瞒不过去,又怎么瞒得过那群老江湖?”
“怕什么?我之前变装都没人察觉到,就是这回不知怎么的,栽在了你的手上。”说到这里,阿南又有点好奇,问他,“对了,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明明所有人都被我骗过去了啊!”
望着她紧盯自己的那双明亮眼睛,朱聿恒没有开口。
毕竟他怎么能回答她,因为她对他而言,是这世上最不同寻常的存在。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可以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眼将她和其他人分辨出来。
可惜……这世上对他而言最特殊的她,心中亦有个特殊的存在,可以碾压所有一切,让她在暴风雨之中抛下痛苦不堪的他,不惜一切地离开。
他的神情变得冷淡,语调也变得冰凉:“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吧?下山。”
“是是,下山。”阿南嘟囔着,拍拍屁股随他起身,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所以你会帮我去拙巧阁吗?”
“未必。”
说是未必,但第二天,阿南就拿到了朝廷发的腰牌与名帖,成了前往拙巧阁议事的一员。
“这个阿言,嘴上很硬气,行动很诚实嘛。”阿南满意地打听好了具体事项,开始收拾东西。
绮霞最近和“董浪”打得火热,听说他要出公差,便过来给他送了些点心果脯。
“出门不比在家,路上要是饿了,千万记得吃东西。”
“还是小娘子会疼人。”阿南笑嘻嘻地收下了,又看看她的气色,“最近身子怎么样?有继续喝药吗?”
“有呀,我可不能辜负董大哥您的心意。”绮霞扯扯裙子笑道,“近来已不再见红了。只是大夫说落下病根了,以后怕是子息艰难……嗤,我这种人哪需要孩子啊?倒省了我买避子汤的钱呢!”
阿南抚抚她的肩,心口愧疚,但又无法说出口,只道:“养好身体最重要,你给我乖乖喝着!”
“行啊,反正你出钱,我当然听话啦。”绮霞笑着和她一起歪在椅中,两人嗑着瓜子闲聊。
七七八八闲扯几句,绮霞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董大哥,你这歪歪倒倒蜷缩在椅中的模样,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可真像。”
阿南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便逗她问:“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