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阿南不觉笑了,转着手中酒杯道,“别乱想,我们没可能的。他快成亲了,而我也已有心上人了。”

绮霞笑嘻嘻望着她:“什么人啊,还能比那个阿言更俊?”

“这个不好比。但在我心里,我家公子就是最好的。”阿南托腮望着窗外,眼中倒映着那些迷幻灯影,表情也蒙上了一层虚妄的温柔甜蜜,就像沉在一场梦境中般迷离。

“是公子将我从绝境中救了出来,也是他送我去学了一身的本事,才造就了现在的我……要是没有公子啊,这世上也就没有阿南了。而且他不仅待我恩重如山,十几年来还对我关怀备至,爱护有加,你说在这天底下、在我心里,谁能比得上他?”

绮霞抿着酒打量她,若有所思。

阿南挑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姐妹……就是荷裳,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我还记得她相好是打钹的,一副鬼灵精模样,特别爱说笑,荷裳老是被逗得咯咯直笑……哎你说荷裳整天这么笑,以后是不是皱纹也会多一些?”

“不会。”绮霞夹一筷子菜吃着,说,“荷裳有次赴局时,不小心摔了个挺贵重的玉瓶,实在还不起怎么办呢?她只能去那家做了婢妾,以身还债,和打钹的饶二再也没有缘分了。”

“以身还债……”阿南捏着茶杯愣了片刻,然后忍不住轻掐了她一把,“想什么呢?我和我家公子两情相悦、两心相许,跟欠不欠债的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没有,我只是一瞬间脑中就闪过了荷裳,不知怎么搞的……”绮霞见她要生气,赶紧赔不是,“再说了,你怎么可能会是欠债呢?你是知恩图报、以身相许!”

“才不是!”阿南坚决道,“我和公子他……”

她一时迟疑,尚未找到具体的话语形容自己与公子的感情,旁边忽传来脚步声。两个公人走了进来,扫了屋内一眼:“谁是教坊司乐伎绮霞?”

“我是。”绮霞一看又是官府差役,无奈地站起身,“两位官爷,这黑天下雨的不会又要叫我去问话吧?早上不是问过了吗……”

话音未落,官差一条锁链就挂在了她的脖颈上:“你的事儿犯了,衙门批了文书,即刻收押!”

绮霞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筷子顿时掉落在地。

阿南忙按住锁链,打探问:“两位差爷,绮霞犯的什么事?”

官差不耐烦道:“登州知府的命案!”

“苗知府的命案,之前官府早已彻查过,已确定绮霞与此事无关了!”

铁链勒得脖子生疼,绮霞不得不抬手抓着点,勉强透气:“是啊,我当时真的不在,你们问过好几次了……”

“我们奉命行事,你有什么话,堂上审讯时再招供!”官差说着,扯起绮霞就走,“走!”

眼见官差如狼似虎,绮霞只能拔下头上金钗,匆匆塞到阿南手中:“阿南,你先帮我保管着,要是我……你把它卖了,好歹替我料理一下身后事。”

“别胡说,你没事的!”阿南收好钥匙和金钗,眼看着绮霞在雨中被官差拉走。

她站在店门口思忖许久,是否该去找阿言询问此事。

可这都入夜了,她要去何处找他呢?总不可能闯入东宫去找人吧?

正思索着,却听雨中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两匹高大墨骊拉着一辆金漆玉饰的马车在她面前停下。

车帘被打起些许,街边被风雨晕染的灯光照出朱聿恒的面容,让他一贯沉郁的面容,显出难得的温柔。

“怎么不带伞?”他隔窗问檐下的她。

“因为你会来接我的。”正愁去哪儿找他的阿南如释重负,一个箭步跃上了马车。

车内十分宽敞,她在他对面坐下,掸着身上的雨珠,问:“怎么回事,为什么绮霞又被抓走了?”

“是吗?”朱聿恒显然不知此事,道,“我找人替你询问一下。”

阿南挑挑眉:“咦,那你来找我是?”

“这是你之前想看的工图。”朱聿恒从身旁取出一本册子给她,“行宫重地,按律不得私自窥探工图,但……你若在我身边稍微看一下,不算违规。”

“真的?我就知道阿言最好了!”阿南欢喜地接过来,不管马车在雨夜颠簸,立即翻看里面的内容。

扉页之上,赫然便是“上辽行省平章关夺”的落款。

关大先生曾席卷上都及辽阳,自然被任命为上辽平章。

“那座行宫,果然是关大先生设计修建的!”阿南有点激动。

朱聿恒道:“确实是他亲笔所绘图册,你看里面的字迹。”

借着车内晃动的琉璃灯盏,阿南迫不及待翻看里面的内容,发现字迹果然与蓟承明那张地图上的一样,一手行草笔走龙蛇,仿佛可以看到他写字时那飞快的速度。

阿南正看着,翻到某一页时忽然“咦”了一声,将册子竖起,转给朱聿恒看。

那是一簇灰黄的印记,三枚新月形状,合成一朵花的模样。虽已年深日久,但依旧可以看出那笔触不是用笔写成的,应当是用指尖抹成。

朱聿恒点了点头,说道:“与蓟承明那张地图上的旋涡一样,是六十年前以手指点胭脂绘下的。”

“而且,这印记的形状,与苗永望死时身边留下的印记一模一样啊!只不过那印记是用青色眉黛画下的。”阿南举着书,看着上面的记号,大感兴趣,“六十年前的关大先生,和六十年后登州知府诡异死亡的现场,居然留下了相同的痕迹!”

朱聿恒缓缓道:“对,这其中,必有关联。”

阿南看着那印记,再一想又皱起眉头:“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有些姑娘比较邋遢,画完了眉或者涂完胭脂后懒得洗手,随手就在墙壁上、书页上抹掉痕迹,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三捺的痕迹,或许可以凑巧弄得出来。”

琉璃灯光华柔和朦胧,照出朱聿恒凝望她的双眼,里面含着幽微锋芒:“不,绝不是凑巧。”

阿南合上了书,认真地望着他:“有新的佐证出现?”

朱聿恒“嗯”了一声,却没有回答,只打起车帘。

雨丝笼罩着外面的世界,他们出了高大的城门,向着东南而去。

“去行宫?好啊,我倒要看看关……”阿南看着车外,敏锐地认出了方向。但话音未落,她又忽然闭了口,朝他眨了眨眼,把脸板了起来,“不行,你叫我去我就去吗?官府又没给我发俸禄,为什么我要替朝廷出力累死累活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