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大人以前……在顺天时就与我相熟,这次在应天我们重逢,他又点了我。我、我陪他喝了两杯,他只说是为公务来应天的,然后我有相熟的客人喊我……”
说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瞟了一下旁边的卓晏。
卓晏立即解释道:“是我喊的。我最爱绮霞的笛子,所以请她来与碧眠姑娘合奏一曲。”
诸葛嘉瞥了绮霞一眼,问:“那么,她什么时候为你们吹完笛子的,又为何迟迟才回去?”
此话一出,卓晏的神色也迟疑起来。
毕竟,朱聿恒一来,他便让众人都散了,距离后来绮霞发现尸身足有半个时辰。
她把客人撂在雅间这么久不回去,绝对于理不合。
绮霞那本就煞白的脸色,此时更为难看,嗫嚅道:“我……我在下面又遇见了几个熟人,聊得兴起,一时就忘了苗大人了……可我真的才回来,我一直在楼下,真的!”
韦杭之问侍卫们:“你们一直守在楼梯口的,是否有注意到这位姑娘出入?”
有两个侍卫点头肯定道:“确实如这位姑娘所说,她与众人一起出去后,便只回来过一次,而且刚进屋不久就叫嚷起来了。”
“那么,这里还有什么人进出过?”
“这……死者这房间朝院子,而我们守的这边朝街,是以看不到那边屋内进去了什么人。不过,这楼只有一栋楼梯,而这段时间内上下进出的人并不多,楼上究竟有几个人,查一下就知道。”
刑部的人商议着,将在场的人都一一记录下来,结果一遍行踪理下来,清清楚楚的,只有两个人有接近过这间屋子。
除了绮霞之外,另一个便是阿南。
她出去借笔墨时,曾经绕到拐弯处片刻。
“我?”阿南觉得好笑,“我一直在屋内和你们大人说话呢。”
韦杭之看着她,欲言又止。
阿南一拍脑袋想起来,无奈道:“对,中途出去了一会儿,但我借了笔墨就回来了,楼下账房先生可以作证。”
韦杭之看看朱聿恒的脸色,硬着头皮补充道:“在下楼之前,你先顺着二楼走廊,拐弯绕去了那边。”
“这个自然啊,如果二楼转个弯能借到的话,为什么要下楼?”阿南皱眉道,“我转过去一看,那边全都是雅间,和我们这边一样的,估计没有笔墨可借,所以立马就转回来下楼了。”
在场众人谁没在她手下吃过亏,因此都只看着她没说话,心想,你这个女煞星,这两三步的时间,还不知道能杀几个人呢。
“这是在怀疑我喽?”阿南看着众人的神情,似笑非笑地转向朱聿恒,“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你看着办吧。”
朱聿恒朝她点了点头,目光转到苗永望的尸身上,道:“此案大有蹊跷,目前一切尚未明晰,若说她去那边看过一眼便有嫌疑,未免太过武断。”
刑部的人忙点头称是,明白这姑娘今天是收不了押了。
朱聿恒不掌刑律,只吩咐道:“来龙去脉查清楚后,将卷宗抄录一份给我看看。”
阿南有心留下看热闹,但见刚刚去取笛子的侍卫已经回来了,朱聿恒挥挥那支笛子向她示意。绮霞那边也已经录完口供,按了手印,阿南便让她赶紧跟着他们跑掉,免得在这里多生事端。
十二寸长的笛子,笛身金黄,金丝缠绕,通体泛着晦暗的金光,入手颇为沉重。
阿南一边骑马行过秦淮河畔,一边心不在焉地转着这支笛子,心里还在想着刚刚那桩案件:“奇了怪了,如果不是被强按着溺死的话,难道……真的会有人把自己的脸埋入水中,用这样的方式自尽?”
卓晏则道:“我更不明白的是,他就算要自杀,跳河、跳崖哪儿都行,何必在酒楼死一盆水上呢?”
“何况,世上哪有人能对自己这么狠,都快呛死了还不抬头的?”阿南转着手中笛子,说,“太诡异了,简直像鬼迷心窍。”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水鬼附身?”卓晏一脸疑惧,说话声音微颤。
朱聿恒瞥了他们一眼,对这种怪力乱神之说不予置评。
阿南想起自己在卓晏母亲灵堂动的手脚,有点不好意思地转了话题:“绮霞,你笛子吹得最好了,来试一试?”
绮霞刚刚被吓到了,现在还有些魂不附体,接过她手中的笛子,手被压得一沉,差点抓不住。她勉强定定神,打开随身带的小盒子,取出一张笛膜,贴上后试着吹了吹。
那笛音沉闷呜咽,众人听得直皱眉头。
绮霞放下笛子,小声道:“这漆未免太厚了,声音发不出来啊。”
“漆太厚……”阿南眨眨眼,将笛子拿起来在面前看了看,眼睛忽然亮起来。
“快快快,阿言,我可能知道这笛子藏着什么秘密了!”
让卓晏好好护送绮霞回教坊司后,阿南拉上朱聿恒直奔她所住的应天驿馆。
笛身外部厚重的金漆,在调配好的药水中渐渐溶化。
因为药水的主料是硼砂,因此不需防护。阿南小心地刷去渐解的油漆,那原本光滑的笛身变得凹凸不平。
“一开始我觉得这笛子如此沉重,或许是里面夹带了什么东西,但这笛子确是中空的,而绮霞又说漆很厚,我便想到了,夹带的东西或许不在笛子中间,而是在笛身之内。”阿南说着,取过旁边的小针,用细细的尖挑着笛身的缠丝。
金丝被胶与漆黏合在笛身上,缠得极紧。但胶漆已被溶解,她手法又利落,不多时,便只剩下了一根光裸笛身。
她擦干笛子,交到朱聿恒手中。
除去了外面的金漆之后,里面依旧是金色的模样,只是那金色并不均匀,有些似是在笛子表面,又有些似乎在笛子内部。
朱聿恒细细打量道:“这竹壁之内,似有东西在。”
“对,看得出东西是怎么藏进去的吗?”阿南丢了刷子与针,笑问。
朱聿恒抚摸着笛子下面凹凹凸凸的金漆触感,又看着竹子内部层层叠叠的金漆字,顿时了然:“将笛子翻滚着劈成一卷薄片,然后在上面用金漆写上字,再重新卷好,用胶封住,外面涂上金漆。这字写了密密麻麻这么多层,竹子怕是被劈了有丈许长……用什么手法能做出来呢?”
“如果是我,会先用薄刃将竹子翻滚剖开,然后将两个刀片相对拼在一起,中间留一条狭缝,将竹片从中拉过。一次次地调整狭缝,使其越来越小,便能刮出越来越薄的竹片。但对方能将竹子劈得这般薄如蝉翼,写字后又能重新原封如初,现如今的我怕是已做不到了……”
阿南用指尖在笛子上细细寻找着劈口,说到此处时,神情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