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深又喃喃问:“那么……Element.c呢?”
沈暨迟疑了片刻,然后说:“我们只是在Element.c落水时,拿到了他们的救生船,然后……现在准备救他们。”
真是个好形容他们的救生船可不是嘛,全都是从他们身上赚来的钱,回购了他们的股票,然后现在她拿着用他们的钱买来的股票,即将以救世主的姿态入主Element.c,得到他们的一切。
回到家中,屋内满是香气。
香菇排骨汤刚刚炖好,顾成殊正坐在桌前小口喝汤。
他抬头看向门口进来的叶深深和沈暨,说:“汤熬好了,味道不错,你们也来喝一点吧。”
叶深深默默点头,走到厨房盛了两碗汤,端出来。
味道确实不错,香菇的浓香和排骨的肉香完美结合在一起,只用了一点点的盐就勾出了无比的鲜味。
顾成殊喝了半碗,才把目光落在她拿回来的衣服上,问:“这么晚才回来?”
沈暨默默拿着勺子舀排骨,看着叶深深。
叶深深有点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香菇,说:“和我们合作的一家厂子要倒闭了,所以我得赶过去尽快把样品弄出来。”
“哦。”顾成殊并不在意。
叶深深迟疑了一下,又低低地说:“是在这次的股灾中被波及的……我认识的好几家工厂,都要倒闭了。”
顾成殊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说:“世界在变,服装业也在变,每天都有无数的工厂在成立开业,也有无数的工厂在倒闭,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叶深深迟疑了片刻,说:“我想帮助他们,以我们现在的力量。”
沈暨愕然睁大眼睛,捧着碗抬头看她。
顾成殊淡淡问:“你准备怎么救?”
叶深深沉吟着,许久,抬头望着顾成殊,说:“收购他们,或许并入Element.c,或许成为深叶的一部分,总有办法拯救他们的……”
“我不赞成。”顾成殊毫无商量余地,一口否决了她的提议。
叶深深料不到他居然如此反对,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老哈利家的荧光色、贝尔家的传统刺绣,全都是非常出色的、不可取代的技术,若因为这样一场灾难而就此消失,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每天世界上消失的东西这么多,你可惜得过来吗?”顾成殊冷冷地问,“而你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又能帮别人什么?你在Element.c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的深叶甚至还未起步。在你最需要轻装上阵的这个时候,你却突发奇想,准备先去帮助别人!”
“可是……可是成殊,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我们就能在这样冠冕堂皇的名义下,跟随恶势力,践踏摧毁别人多年的心血,将其据为己有吗?”叶深深紧紧捏着手中的勺子,抬头看着顾成殊,双唇微颤,声音却清晰明白,“我知道现在是我最艰难的时刻,可是,如果错过了现在这个时机,可能以后我们只能悼念这些永远逝去的东西了……”
顾成殊睫毛都不动一下:“那么,科学家宣布全球每小时要灭绝三个物种,你是不是也要找到那些从未曾听过的苔藓、小虫或者微生物悼念一番?”
叶深深一时语塞,许久才嗫嚅着说:“可是……可是这些都是难以恢复的技艺,是艺术的一部分……”
“消亡的艺术这么多,谁能挽救?汉朝古墓中出土的纱衣可以塞入火柴盒,宋朝的牙雕可以做到十八层圆球透雕层层旋转,唐朝最有名的霓裳羽衣舞都失传了,荧光色和法国传统刺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顾成殊平静地反驳她,“别傻了,深深,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恐龙都会灭绝,恒星都会熄灭,有些东西注定只能留在记忆里,你又何必强求呢?”
叶深深望着面前冷静的顾成殊,苍白的灯光照在他的面容上,冰雪一样的不动声色与凉薄。
她心里升起绝望的悲凉,轻轻地说:“成殊,我知道你一向是这么冷漠的人,我也一直知道你选择的都是最好的道路,可今天……我只能说你真是没有心的人!”
她说着,猛然站起身,走到屋内去,将门重重关上了。
顾成殊望着房门,皱起眉头,却什么也没说。
沈暨尴尬又忐忑,只能站起身说:“那……我先回去了。”
顾成殊点了一下头,抬头看沈暨。
沈暨看见他脸上无奈的神情,一时有点诧异。
顾成殊苦笑着,低声说:“你看,这么固执,这么不计后果的模样,之前是谁叫她‘软绵绵’的?”
沈暨却笑不出来,只能说:“因为你和她的想法不一样吧。在你的世界里,那些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可在深深的世界里,这些关于服装行业的一点一滴,却是组成她设计人生最重要的成分。你觉得无关紧要的,却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视的东西覆没的切肤之痛。”
顾成殊坐在桌前,抿唇不语。
“那……我走了,再见。”沈暨说着,看着顾成殊迟疑了片刻,又说,“成殊,我有时其实也并不了解你所想的事情。但三个人的团队,深深负责主创,我负责人脉渠道,而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有时候,我和深深或许会任性,会想挽留一段舍不得的风景……但我们始终还是会跟着你走下去的,只是,在不影响最终结果的前提下,让深深有机会就多看一看沿途的风景,能走得开心点吧。”
说完,他见顾成殊依旧不为所动,睫毛都没动一下,只能低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只剩下顾成殊一个人坐在室内,一动不动地坐着。
许久,他似乎累了,一直挺直的腰背靠在椅背上,显露出倦怠的姿态来。
“这么说,在你们的印象里,我是个只有前进的方向却没有心灵……不去看沿途任何风景的人吗?”他喃喃自语着,脸上露出晦暗不明的神情。
“深深,原来你一直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叶深深一进门就趴在被子上,将脸埋在被子中,呆滞地躺了许久。
她引以为生命的、刻骨铭心的东西,在顾成殊眼中,是如此微不足道。
她再怎么悲伤难过、再怎么痛惜感伤,在顾成殊的眼中,只是无可奈何。
是啊,就像夏虫难以语冰,蜉蝣不辨朝夕。她的世界是服装设计,而他的世界是商业金融,他们原本就是毫无交集的、无法理解彼此世界的两个人。
就像她不理解他为什么操控几个数字就能替她谋夺得一线大型服装公司一样,他当然也不明白她倾尽全力夜里梦里都是线条、颜色与构图的世界吧。
顾先生,可能我们就算很想很想靠拢,可身在两个世界,终究无法彻底接近吧……毕竟是奔波一天了,想着想着,伤心与悲哀渐渐地淡去,叶深深蜷缩在被子上,沉沉睡去。
窗外的阳光照在叶深深的脸上,让她猛然惊醒。
她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发现自己和衣趴在被子上,呆滞了片刻,然后昨晚的一切才涌上心头。
叶深深慢慢坐起来,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