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隐感觉到,梦中那片破碎的天幕,裂痕似乎又加深了。

“我们绕过去吧。”哪吒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抽气声,伸手稳稳扶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安抚,“不必跟那些鹰犬打交道。”

与应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城门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他正佝偻着背,将饼子和水递给那些排队的流民。

“是你……”与应咽下了后面的话。

哪吒的表情平淡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辞官后,他便一直在此施粥放粮,做些……无用功罢了。”

与应看着李靖放下昔日总兵的威严,在尘土中弯腰俯身的样子,心头五味杂陈,忍不住轻声道:“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哪吒的目光在那道苍老忙碌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摇头,转身大步走向另一条荆棘丛生的偏僻小路:“赶路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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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陈塘关的范围,沿途的景象越发触目惊心,田野荒芜,杂草丛生,村庄十室九空,残垣断壁间偶有乌鸦盘旋,发出凄厉的啼鸣,偶尔遇到的行人,皆是神色惶惶,步履匆匆。

正午的烈日炙烤着大地,两人在一处破败倾颓的茶棚下歇脚,残存的棚顶勉强投下一点可怜的阴凉。

哪吒用混天绫卷来几枚青涩的野果,递到与应面前:“再走半日,就能看到乾元山的云雾了。”

与应接过果子,却毫无胃口,她的目光落在哪吒的锁骨处,那朵“伤花”似乎开得更盛了些。

“你这里……”她忍不住再次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半空,带着迟疑。

哪吒却主动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微凉的指尖,轻轻摁在那片滚烫的花源之上。

“这‘痛’是你带给我的,”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带着某种固执的占有欲,“让它留着罢。”

“你傻啊!”与应又急又恼,“这东西有什么可……”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夹杂着哭喊和呵斥,两人眼神一凛,身影没入茶棚后方的灌木丛中。

只见一队盔甲鲜明的商朝士兵,挥舞着皮鞭,驱赶牲畜般押解着十几名被粗绳捆成一串的壮丁。

为首的军官骑在马上,趾高气扬,鞭子狠狠抽在一个因饥饿而步履踉跄的汉子背上,激起一道血痕。

“奉大王命!征召壮丁修建鹿台!敢反抗者”军官狞笑,“诛!九!族!”

身旁的哪吒眼中闪过煞气,她心下一惊,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别冲动!现在还不能杀!”

哪吒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再睁开眼时,那骇人的红光才勉强压了下去:“我知道。这些被抓的,不过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农夫!此一去鹿台,便是白骨铺路,有去无回!”

“我们能……做些什么?”

“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除非”

他没有说完,与应明白,除非改朝换代,否则这吃人的世道永无宁日。

待那队士兵卷起的烟尘彻底消散在官道尽头,两人才重新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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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一个稍显繁华的小镇,镇子比沿途的荒村多了些人气,客栈门口张贴着墨迹犹新的通缉告示,画着面目模糊的“叛党”。

街上不时有披甲士兵小队巡逻而过,扫视着每一个行人。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客栈掌柜迎上来,脸上堆着笑,眼神带着警惕。

“住店,要两间上房。”哪吒随手抛出一块成色不错的碎银。

掌柜敏捷地接住银子,掂量了一下,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这个……客官见谅,近来朝廷查得忒严,住店……须得查验路引腰牌……”

哪吒眼眸微微眯起,指尖在柜台上看似随意地敲了两下。

掌柜的眼神变得茫然失焦,随即又“清醒”过来,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哎哟!瞧小人这记性!两位贵客的路引方才不是已经验过了嘛!怠慢怠慢!楼上请!天字号房两间,干净敞亮!”

与应知道哪吒用了惑心的小法术,默不作声地跟着引路的小二踏上楼梯。

经过大堂角落时,两个商人打扮的男子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飘入她耳中:

“消息确凿……东伯侯已暗中联结了南伯侯……”

“朝歌那边……还蒙在鼓里……”

“闻太师何等人物……已然起疑……四大诸侯府邸外……眼线密布……”

“那姜桓楚的女儿……可是在纣王宫里……会不会……”

声音越来越低,与应还想凝神细听,手腕却被握住,轻轻一带。

“别多事。”哪吒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先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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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房间,刚放下简单的行囊,身后门扉便无声合拢,哪吒闪身而入,闩上门闩。

“你也听到了?”他眉头紧锁,“四大诸侯……怕是要反了。”

与应凝重地点头:“若他们真能联手……”

“天下大乱。”哪吒接上她的话,斩钉截铁。然而,他眼中非但没有忧虑,反而跳跃起灼热的光芒,“也许……这是个机会。”

与应不解地看着他眼中那簇陌生的火焰:“什么机会?”

哪吒几步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目光穿透暮色,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乾元山轮廓。

然而他的声音,却带着与仙山格格不入的野心:“改天换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