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吒心头一刺,他想起了几日前,撞见哪吒在七苦殿外徘徊。
那时哪吒手里捏着枝刚折来的樱桃枝,红果上露水晶莹。
他低头看着它,又抬头望向殿门,似乎在努力回想这东西的意义。
最终,他只是将那枝樱桃轻轻放在了殿门外的石阶上,转身?离去。
此刻,看着他们飞近,木吒注意到哪吒的手,那双手垂在身?侧,离与应很近,却始终没有碰触。
直到灵山巍峨的山门轮廓在云雾中显现,哪吒拉住了与应垂在身?侧的手腕,与应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
木吒看得分明,哪吒牵着她的手并未用力,只是虚握着。
金吒不知何时也落到了木吒身?侧,注视着那对渐行?渐近的身?影。
“他……”
金吒的目光在那双虚握的手上停留片刻,缓缓闭上眼,低诵佛号。
“他还在‘寻’她。只是……‘寻’的,已非当日的‘她’,‘寻’的,或许也只是‘寻’这个动作本身?了。”
木吒默然,他看着哪吒牵着与应,一步步踏上玉阶,红衣与素白在缭绕的香火烟气?中并肩而行?,靠得那样近,却又隔着那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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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被?各自的职责推着向前,步履匆匆,相见的时间被?压缩在晨昏短暂的缝隙里,目光的交汇都成了奢侈。
哪吒来得越来越早,有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殿门微启,他便已立在阶前,手里捻着一枝新折的桃花。
与应起身?时,枕边照例会有枝桃花,她将花枝插入窗边的玉瓶,与昨日、前日、大前日,那些尚未凋零的桃花挤在一起。
哪吒不再像从?前那样,或懒散霸占她的莲台,或专注看她抄经。
他多半是坐在离案几不远处的蒲团上,指尖燃着一小簇火苗,炼化着某种材料。
偶尔,与应会从?卷宗里抬起头,目光掠过那枝新插的桃花,再落到角落蒲团上的红色身?影。
“这份云图,”与应捏了捏眉心,声音带着疲惫,“标注有误,需得……”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修长的手从?旁伸来,抽走了她指间的玉简。
哪吒站在案边,没有看她,只快速扫过玉简上的水纹轨迹,他拿笔蘸了墨,在玉简某处勾了几笔。
“这里,流向错了。”他放下笔,将改好的玉简放回与应手边,“还有三处节点灵力淤塞,图上看不出,需实地勘验。”
“嗯。”
她接过玉简,甚至来不及说声“多谢”,他已转身?走回角落的蒲团,指尖的火苗重新跳跃起来,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午时将近,玉生端着食案进来,轻轻放在与应案头。
哪吒恰在此时收了火苗,站起身?,目光落在窗边玉瓶中那几枝挤在一起的桃花上,淡淡道:“南天门有异动,我去巡防。”
“好。”
那抹红色身?影消失在外面的天光里,案头的食案还氤氲着热气?,他连看都未曾看一眼。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与应看着空荡荡的殿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边那份被?他修正过的玉简。
他的字迹依旧凌厉张扬,力透玉背,带着他独有的印记,可那份印记,此刻只让她感?到疏离。
与应端起微温的汤羹,入口却尝不出滋味,瓶中那些拥挤的桃花,有的花瓣边缘已开始卷曲发暗。
袖中的樱桃核安静躺着,再也传递不出滚烫混乱的情绪,只有余温证明某种联系尚未断绝,却也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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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遗忘只是悄然侵蚀那些细微的感?受,比如?她发间清冷的香气?,牵手时指尖的悸动,情动时血液奔涌的灼热。
然而,时间终究开始磨蚀那些曾以为永不褪色的画面,于是,他日复一日地追问。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那时我说了什?么??”
“那棵樱桃树,还在吗?”
每一次追问,都是徒劳又固执的描摹,试图将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一遍遍重新刻进日渐空茫的躯壳。
变故发生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那日阳光晴好,风里带着草木初醒的清气?。
哪吒心血来潮,拉着她的手说:“走,回乾元山,看看我们那棵樱桃树长多高了。”
他们站在熟悉的树下,枝叶葳蕤,红宝石般的果实缀满枝头。
哪吒的目光落在树根旁一个小小的土堆上,他曾经蹲在这里,带着少年?人的赌气?,将几颗樱桃深埋下去。
“喏,埋在这里的,”他那时闷闷地说,“因为你伤我心了,我便把它们埋了,连同那份委屈。”
她记得自己如?何蹲在他身?边,一遍遍承诺:“以后绝不会了,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谁知,命运从?来吝啬于施舍圆满,它最擅长的,是在最寻常处落下最猝不及防的刻痕。
少年?指尖捻着一颗最红润饱满的樱桃,带着笑?意正要递到她唇边,动作却僵在半空,他的眼神有瞬间的失焦,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离。
后来,太乙师父说:“丫头,这藕花做的壳子啊……终究是盛不了太重的情债。这便是他的宿命,即便不历那红尘劫数,情根深种,便注定要渐渐淡忘。这也是为何……他的未来不会有你,甚至不会有任何人的原因。”
这便是因果,这便是宿命,遗忘,并非惩罚,而是这躯壳为了维系存在,不得不进行?的剥离与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