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向然摇摇头,垂下眼睛,心神不定地搓着自己的手指,河边的夜风吹过来,冰凉,他不住地打着寒噤。

江纵从车里拿出湿纸巾给他擦手。前因后果齐向然差不多已经知道了,这会儿边擦边跟江纵说重点,言语之间有股子很特殊的伤神。

“你是说,崔家爸爸冲你那朋友要五十万?没要够钱,所以对他女儿实施犯罪行为?”绕是见惯各种刑事犯罪案例的江纵也觉得这事荒谬。

齐向然点点头:“严彭彭就是这时候闯进去的。”

江纵沉思几秒,皱了皱眉:“刀是哪里来的?如果是你朋友自己提前准备的话,恐怕很难以正当防卫进行辩护。”

齐向然愣了下:“这个我没问。”他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对面,一堆警察来来去去,心里悚然一惊,低声问,“如果是他带进去的,是算……故意伤人?”

江纵沉默,片刻后说:“现在定性还太早,得看警方的调查结果。”

“可那畜生……想强奸啊!”

齐向然压着嗓子,压不住愤怒,狠狠跺了一脚,牙齿咬得咯咯响,“那是他亲生女儿!!”

案情其实并不复杂。

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判定的界限在这种性侵案里很明确,正当防卫必须存在不法侵害且不法侵害正在进行时,也就是不法侵害者正在实施性侵的过程中。

如果尚未开始或已经结束,在不法侵害没有可能继续发生的条件下,严彭彭的防卫行为导致崔父重伤或死亡,那便超过了正当防卫的必要限度。

与之相反的,如果满足条件,那么他的正当防卫行为就是成立的。

但要是加上事前崔父向严彭彭敲诈五十万,崔父目前生死不明,崔丹珍作为女儿和女朋友这个角色夹在其中……一切都还很难说。

“帮帮他吧,”齐向然眼眶通红,血丝爬上眼球,他望着江纵,手抓住他衣角,一种本能的依赖,“纵哥,帮一下严彭彭……他以前也帮过我很多的……”

他想到严彭彭今天下午和他谈笑间对新生活的期盼,又想到崔丹珍刚才对他哭着说的那些话,心里涌上一种悲从中来的怆然。

“他女朋友怀孕了啊……他怎么能去坐牢……”

江纵不会在不明全貌的情况下对案情做出判定,他按住齐向然的肩,试图让他情绪稳定下来。

“然然,听着。”他低声说,“第一时间报警,叫救护车,打电话给我,急救。作为朋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齐向然攥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

“还是那句话,一切都得先等警察的调查结果。其他交给我,我会尽力为他做最大限度内的积极辩护。”他拍拍他的肩,声音沉静,强心剂的意味,“别怕,别慌。”

话音刚落,对面有人叫齐向然,江纵转头看,是个警察,个高结实,一脸肃然,乍一看有些眼熟。

他回忆起来:“你那个警察朋友?”

齐向然“嗯”了声,一抬眼,见到严彭彭被铐上上了警车,崔丹珍跟在后面,哭肿了眼,人群中一阵骚动。

“走吧。”江纵手没挪开,撑着他背揽他上车,“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第35章 “男朋友?”

去的是新区公安局,离下坝村不近,一路上处处寂寥,月亮也早没了影子,满世界诡异的安静。

江纵坐在大厅等齐向然,对面雪白的墙壁上,几个蓝色大字“不忘初心 牢记使命”,值班警察看他坐得久,给他接了杯白水,江纵道过谢,抿了口就放在一边。

接到齐向然电话时他早已经睡着了,听到电话那头声音颤,语无伦次说了几个关键词,江纵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抓了车钥匙就出门,脚上鞋带都是匆匆绑好。

好在到下坝村这条路没几个红绿灯也没几辆车,一路风驰电掣。有多久没这么飚过车了?他记不清,这种心脏狂跳血液倒流的感觉他已经陌生了,见到齐向然好好的他才松了劲。

低头见着自己胡乱绑上的鞋带,他重新解了系上。时间流速在这种安静严肃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模糊,期间有几个警察匆匆来去。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江纵往后靠着,冰凉的金属椅背已经被他体温捂得温热,待会儿还要上班,该眯一会儿的,可他没合眼,一直盯着对面几个大字,心里装着事情。

口供时间挺长,齐向然是被他那个警察朋友送出来的,见到江纵还在等,他带着人走过来,衣服裤子都皱皱巴巴,一身狼狈的脏污。

“我朋友,耿淮。”他给江纵介绍,长时间的笔录让他精神不济,脸上做不出什么表情来,眼睛里都是疲惫。

江纵站起来,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他也仍然风度翩翩,比耿淮还高出半个头,身材模特一样匀称。耿淮很难不注意他的外形,生活中这样的男人实在太少,或者说他从没见过。

疏离?风流?性感?稳重?耿淮找不准形容词,这是一种奇妙的气质,举手投足都有魅力,吸引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江纵,”齐向然向耿淮介绍他,犹豫片刻,添了句,“我哥哥。”

“哥哥”两个字一出来,耿淮就有些掩饰不住的惊讶。他没忘记那个夜晚,那个拥抱,齐向然盯着一碗蛋炒饭,说他没什么不开心,只是想哥哥了。

不知哪儿来的一股直觉,让耿淮笃定,齐向然嘴里的哥哥就是眼前这位。

“你好。”说不出什么滋味和心态,耿淮拿出警察的派头,冲他点点头,既不亲近也不冷淡,没用社交场上握手客套那一套。

江纵也颔首示意,劲道的眼眯了眯,像一种不加掩饰的打量,带一点野性,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声音是有质感的那种,像他的人一样,“你好。”

两人打过招呼,作为介绍人的齐向然却不说话了,大概是两头对他来说都熟,都是安全线,所以他没规矩,没顾虑,用光了耐心的孩子似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有些烦躁地往后倒,望着高悬的天花板,头发也跟着倒,露出顶漂亮的五官。

“累了?”耿淮问他,“累了就先回去,她那儿还早着。”

齐向然摇摇头,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强撑了一晚上,这时候恍惚潮一样淹上来。他想起崔父那张纸色的脸,和齐家爷爷当年躺在棺材里时脸的颜色一模一样,想起他闭上眼睛之前说的那句话,破败小屋,灯光昏暗,满地鲜血。

“她家现在就她了,”齐向然低声说,“总不可能真扔她一个人吧,那我这朋友不是白当了。”

这话说得也在理,耿淮伸手按了按他的肩,很自然也很随意的一个动作,“那待会儿带你们去食堂吃早饭,”他说,“我估摸着那女孩儿录完就得天亮了。”

“淮哥,”齐向然叫他一声,“严彭这事儿……”

耿淮及时摇头,就算是齐向然,他也不能透露个中关键细节,“你先休息会儿吧。”

他们之间无形中会流露出一种默契和熟悉,江纵自然注意到了,耿淮碰齐向然的手,齐向然叫他“淮哥”时略显亲昵的语气,耿淮看自己时隐隐不服输的那股劲。

目送耿淮回办公室的背影,人民警察的好身形,正直可靠,安全有力。他又想到上次在派出所时,这人也按了齐向然的肩,那时候才是单纯朋友的一个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