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1)

郭况大惊,急忙下令,“众将听令,前方有埋伏,立刻撤回谷去!严守谷口,以防敌人攻谷!”

郭况令下,越军立刻回撤,白雾中响起了兵惊马乱之声。

年华眼见越军回撤,脸上露出焦急之色,“郭况,有胆留下来与我一战,缩进谷中算什么英雄?!”

郭况闻言,撤得更快。

天狼骑火速撤回谷口,前锋营的火光已经熄灭,酒阵中的火也熄灭了。白雾缭绕中,满地尸横狼藉,焦臭扑鼻。

郭况的耳边,犹响起年华的余音:“天亮后,我便率军杀入谷中……”

郭况的额上滚下冷汗,见入谷的天狼骑行进缓慢,心中有气:“动作快些,速去禀报大将军,年华带来大军驻在谷口,明日要来袭谷!!”

年华吓走郭况,自己也是冷汗湿衣,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她身后的白雾中,静静地站着五千疲惫的白虎、骑。夜风中,隐隐传来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万一,万一郭况没有被慑住,而是纵马迎战,那此刻又是另一番惨烈的景象了。

巴布,乌雅来到年华身边。乌雅倾佩地道:“年主将妙计,他们果然被吓走了!”

年华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头,心中仍余后怕。幸好在前锋营里,找出了这匹战马,如果她徒步出现,郭况一定会心生怀疑,这是否是白虎、骑无马逃走,而布下的疑兵之计。而且,最重要的是,年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道:“幸好,来的人是郭况。”

惊弓之鸟,总是闻弦便惧。郭况在临羡关一战中,被年华击败,这一次,他害怕再被伏击,自然不敢莽动。如果换了别人,年华倒不一定能慑得住,兵不血刃地吓退追兵。

年华朗声道:“传令下去,趁大雾未散,立刻撤回景城!全速前进,注意潜迹,不要暴露行踪!”

巴布,乌雅垂首:“是。”

紫草摇曳,白雾似纱。

在日出之前,孤鹤谷中厉兵秣马,全力迎敌的时候,年华已带着白虎、骑借着白雾的掩护,顺利地撤回了景城。

青阳彻夜等侯在城楼上,看见年华等人安然回来,知道夜袭得手,大喜:“华师妹,战况如何?”

年华笑了笑:“很顺利,彻底摧毁了前锋营,够让轩辕楚吐血了。”

青阳大笑,“轩辕楚这恶贼,在战场上笑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到他哭的时候了!”

旭日东升,白雾散去。孤鹤谷前一马平川,千里旷野,哪里有半个兵影?

郭况心知中了年华的疑兵之计,错过了追歼敌人的良机,不由得冷汗湿襟。他摘了绶带、头盔,去将军帐中向轩辕楚请罪。

轩辕楚不过三十余岁,身形修长,清瘦如竹。他的容貌微偏阴柔,倒不像是粗豪的武将,但是五官线条锋芒毕露,自有一股凛利慑人的气魄。而且,仔细看去,他细长如柳叶的目中竟嵌着一双暗红色的瞳。据说,嗜血好杀者,随着杀人数量的增多,瞳孔都会渐渐变得暗红,就如饮血无数的宝剑,血槽都会渐渐变成暗红色一样。

郭况走进营帐时,轩辕楚正坐在虎皮椅上,垂目凝视着手中的一物。他的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人形木雕。木是普通的柳木,雕工十分粗拙,线条也很简单,雕的是一名眼细如柳叶的清瘦少年。木雕上十分光润,此物显然为主人珍爱,经常被拿在手中,以指腹摩挲。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关系,有这么一瞬间,嗜血武将的脸上神情温柔如水,眸中充满爱怜。

郭况不禁愣住,但一错眼间,轩辕楚已抬起头来,将木雕放在桌上,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统率千军万马的铁血神色。被轩辕楚的血色双眸扫过,郭况心中一紧,冷汗如雨,双腿直打哆嗦,“大将军,末……末将该死,昨夜不慎中了年华之计,让她逃走……”

轩辕楚以手支颐,淡淡道:“本将军听说,不仅前锋营被一把火烧成灰烬,你带出的一万二千名骑兵,亦被烧死、烧伤了近三千?”

郭况闻言,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实在是年华太狡诈,在草地上倾酒设伏,引末将入彀……”

轩辕楚露出一抹笑,打断了郭况:“一夜之间,天狼骑折损近一万人,而你的意思是本将军不该问责属下无能,倒是该怪年华太狡猾?怪她夜袭前怎么不派使者来知会一声?怪她没有提醒你前面有酒,小心中火伏?”

郭况一时无言反驳,汗如雨下,“末将失职,万死难辞其咎!”

轩辕楚“唰”地拔出长剑,以剑尖挑起郭况的下巴,剑锋在他的颈上游移,青色的血管在剑下突突地跳动。

郭况惊惧欲死,冷汗滚落额头。

轩辕楚微笑,长剑在郭况的脖子上划过一道浅浅的血痕:“你最大的罪,不在于折损兵马,也不在于纵走了年华,而在于你不该谎报军情,扰乱军心。整整一夜,孤鹤谷中的将士枕戈待旦,目不交睫地准备御敌,可是结果呢?第二日破晓,等来的只有景城吹来的风!”

郭况打了一个哆嗦,道:“当时雾气太浓,末、末将没有看清,以为雾中潜伏着大军。末将自知有罪,宁愿以死赎罪……”

轩辕楚笑了笑,从郭况颈上移开了长剑:“这十年来,你跟随本将军东征西讨,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本将军怎会要你的命?”

郭况闻言,心中一松,对轩辕楚顿生感激,刚要开口谢恩,但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双目和鼻梁一阵绞痛,妖红充盈视野。最后,天地间只剩一片漆黑和痛楚。

轩辕楚挥手一剑,从左至右成一条线,刺瞎了郭况的双目,割断了他的鼻梁。

“啊啊”郭况双手捂住流血的双目,滚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轩辕楚在虎皮上擦去剑锋上的血迹,淡淡道:“本将军不会要你的命。对于世人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煎熬。昨夜,你有眼无珠,中敌诡计,那今后还不如做一个瞎子。来人,将这废物拖出去,吊在刑台前的空地上示众,以儆效尤。”

★ 055 天石

两名士兵闻令,心中寒畏,立刻拖了瞽目的郭况离开。

郭况的惨叫声逐渐远去,轩辕楚神色慢慢变得冷厉,“哐当”一声扔了手中长剑,又一把扫落桌案上的令箭,文书,恨然道:“年华,这一步棋,算你厉害!可恶的老家伙,当年出师时就该杀了你,居然教出这么一个难缠的徒弟来对付我!”

轩辕楚怒极,一拳击在桌案上,木案碎裂的同时,他的右拳也鲜血长流。由于桌面震颤,放在桌上的人形木雕跳了起来,滚落地上。

轩辕楚仿佛性命落地,顾不得手上疼痛,急忙去拾。他以鲜血淋漓的右手拾起木雕,人面上浸染了鲜血,目细如柳的少年顿时有了一双血眸。

轩辕楚以衣袖擦拭木雕上的血迹,声音温柔如水,“你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我轩辕楚遇神杀神,遇魔斩魔,怎么会怕一个女人?!迟早,我一定会踏着她的尸体,为你夺得这天下!阿殊,你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操心,只要在宫里享乐就好,我会保护你,我会将天下拱手送到你的面前……”

木雕染血,人面如泣,木人以一种平静而悲哀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残忍嗜血的武将。

紫塞,景城。

孤鹤谷中士气低靡,千军沮丧,景城中却士气大振,万军欣舞。

夕阳如血,朔风如歌。白虎、骑扎营处的空地上,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白虎图腾的旗帜,旗帜中央垒着一大堆军牌。军牌以玄铁制造,大小不过方寸,正面刻着战士的姓名、性别、籍贯,反面刻着战士所属的军营图腾。军牌一共两枚,一枚归战士佩戴,以为信物;一枚归军中收存,以为备案。

这次夜袭,八千人去,四千三百人还。战死的将士,甚至连马革裹尸,送归故里也不能实现,只能永远长眠在紫塞的旷野之上,与山风为伴,与野草为邻。白骨展于野,千里听风吟,能为他们的亲人带回去的,只有军中留存的军牌,和远不及生命可贵,但却是他们此生全部荣耀的军功策。

三千多枚军牌堆垒在一起,形状仿佛一座坟冢。

年华一身银甲,站在坟冢般的军牌前,右手成拳,置于左胸,深深地行了一个礼。活着归来的将士站在年华身后,无论骑卫、武卫、校尉,还是普通的士兵,也右手成拳,置于左胸,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白虎营中,从来没有有过将领们向士兵行礼的事情,哪怕是向阵亡的士兵。李元修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威,一向奉行上尊下卑的原则,乱了尊卑秩序的人,严惩不贷。但是此刻,跟着年华向阵亡的将士致礼,众人并不觉得此举有任何不妥,心中怀的只是对死者的哀痛,和对生命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