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道,“琅儿身世可怜,从小没了母亲,萧太后总想害他,宁湛根本不关心他,宝儿又一直沉溺在复仇里。他的性格难免阴郁了点,但是本性并不坏。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落在他身上,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无论如何,我希望他能一世安然,静乐。”
云风白摇头,叹道:“这孩子有帝王之命,不会一世安然,静乐。前些时日,我闲来无事,为他卜了一卦。他将会有一场大灾劫。安然度过了,则成天子之命格;不能安然度过,那么就星殒神灭,死于兵戈之中。”
年华大惊,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不是开玩笑吧?你不要吓我,琅儿会有什么灾劫?”
“天机,不可泄露。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云风白道。
送走云风白后,年华就陷入了心神不宁中,一方面担心宁琅会出什么事,一方面又牵挂思念云风白。但是,无论年华怎么忧焚,时光仍然马不停蹄地踏过岁月,命运的齿轮也有条不紊地碾过星轨。
天高云淡,夏日风醺。
这一天,年华和宁琅去田间采桑。年华为了让宁琅体会到耕种之艰苦,蚕桑之辛劳,就和宁琅亲自养蚕,也亲自去田间采桑叶。
年华一袭素衣,身姿婀娜,青丝半绾半垂,几缕碎发绕在雪颈间,看上去如同一个田间采桑的清婉女子,完全看不出是那个传说中风华一剑天下寒的战神。宁琅也脱下了金衣玉饰,一身普通孩子的打扮。两人在桑林中一边采桑叶,一边笑闹着。
正午时分,田陌间来了一辆华丽的四乘马车,马车后跟着披坚执锐的铁骑。马车在田埂间停下,一名小宫监跪在地上,一名老宫监打起车帘,一名容颜俊逸的华服青年踏着小宫监的背,从马车中走下地来。
阳光下,青年俊逸的面容显得十分苍白,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青年问了一句什么,韩三娘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指向了一片桑林。那里,正是年华和宁琅采桑的地方。
桑林间,年华和宁琅正在笑闹。
宁琅去扑一只金色的蝴蝶,“师父,我捉这只蝴蝶送给你。”
年华在旁边看着笑:“你肯定捉不到,看吧,飞了。”
“年华……”一个清润而温柔的声音叫年华的名字,悲伤而深情。
年华蓦然回头,就看见了那个她今生无法逃离,也无法原谅的人。
宁湛一袭华衫,独自站在碧绿的桑林间,玉树临风,风姿俊雅。他温柔地望着年华,再一次叫她的名字,“年华……”
这半年来,他无数次对着荼蘼宫中的画像叫着年华的名字,风吹过卷轴,沙沙作响,他就当做是年华答应了他,很开心。因为,现实中,年华已经远去葛地,永远不会再原谅他。
★ 164 南泛
宁湛?!他怎么会来葛地?难道玉京中出了什么事?还是边疆出了什么事?年华心念电转。但是,却没有回应他。
她永远不原谅他。
宁琅看见宁湛,眼中闪过一丝冷漠的厌恶,但很快垂首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宁湛对宁琅道,他抬头望向年华,“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所以,无论我多么想见你,也不敢来葛地,怕惹你生气。这一次,我来葛地找你,是万不得已。有一件关乎国运的大事,需要你,还有琅儿。”
年华一惊,抬头:“为什么要琅儿?他还只是一个孩子,难道你连他也想算计?”
“先跟我去马车上,我慢慢告诉你。”
年华走到桑树下,拾起竹篮,里面装着采好的桑叶。宁湛走过去,拾起宁琅的竹篮,对年华笑了笑,“我有时候会做梦,梦见我们住在一间茅舍中,生活很快乐,我在田里耕作,你在陌上采桑。但,那只是做梦吧?”
年华心中一痛,眼泪落了下来。
马车中宽敞而舒适,铺着厚而柔软的毛皮,香炉中焚着不知名的甜香。年华和宁湛相对而坐,两人之间的桌案上放着两盏茶。
“说吧,你为什么而来?”年华冷冷地道。
宁湛望了年华一眼,道:“萧良在南疆屡吃败仗,今年春天为止,他已经连失了九座城池。”
“这和琅儿有什么关系?”年华淡淡地问道。
宁湛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一件奇怪的事。越王高殊递来书简,说越国可以归还九座城池,但是须得要母后、琅儿去边境和谈。”
年华一怔,“这是高殊的意思,还是轩辕楚的意思?”
“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高殊的意思,那他要求去边境和谈的人,应该是宁湛这个九五之尊才合理。如果是轩辕楚的意思,他只会要求年华去,两人在沙场上对决,以了积怨。无论是高殊,还是轩辕楚,都不会要萧太后和宁琅这么一个老妇人,一个小孩子去边境和谈。
“那,你的意思呢?”年华望着宁湛。
宁湛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道:“我打算让母后和琅儿去边境和谈,换回九座城池。”
年华心中冷笑。不管高殊和轩辕楚是什么意思,这一老一小去边境都凶多吉少,宁湛倒还真忍心将自己的母亲和儿子推出去。虽然,萧太后不是宁湛的生母,但是毕竟有母子的名分。
“萧太后怎么肯冒险去边境?”年华道。
“她没有选择,城池是萧良失掉的。萧氏一族,再没有第二个萧良了。她不能失去萧良。”宁湛冷冷道。
年华沉默。失去了九座城池的武将,回到玉京必是死罪。确实,萧太后没有选择。
“年华,我希望你领兵护送母后、琅儿去边境,见机行事。我总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宁湛望着年华,道。
年华想起云风白说过,宁琅会有一场大灾劫,最坏的情况,他会死于刀兵之中。难道,就是应了这件事?她不原谅宁湛,但是却想保护宁琅,“好。我去。”
宁湛从身后的兽皮下摸出一个剑匣,横放在桌案上。他打开剑匣,里面躺着年华的圣鼍剑。
之前,年华盛怒之下,负气将圣鼍剑丢在了宁湛面前。其实,没有这柄剑在身边,年华非常心慌无依。多年来,她习惯于握着它,斩神杀佛,一旦丢弃了,双手是那般的空虚。
年华伸手,握剑。玄剑倏然出鞘,寒光映雪衣,寒锋如水,龙吟不绝。
“年华,你终究还是离不开它。”宁湛道。
年华沉默。默认。
因为事情紧急,宁湛在葛城停留了一夜,第二天就带着年华、宁琅回玉京了。年华担心云风白回来之后找不到她,给他留下了一封很长的信。床上放着给云风白新缝的衣裳,针脚比上一件要细密得多,只可惜还没有完工。下一次相见,她就要做他的妻子,想到这里,年华既幸福,又悲伤。这一次去南疆,是和轩辕楚相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命回来。
年华仍旧不和宁湛多说一句话,甚至也绝不靠近他。宁湛只能坐在马车里,从窗口看她骑马的背影。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把她嫁给皇甫钦,他一定不要再失去她。不,时光应该倒流到更早的时候,他一定不离开天极门,他和她永远在合虚山中,一个做君门弟子,一个做将门弟子,恩恩爱爱,快快乐乐,直到老去……
但是,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他还是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