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1 / 1)

夔奴的牙齿黢黑如炭,这一笑十分瘆人。年华怔了一怔,松开了夔奴,道:“也许,你不是无法清醒,而是你自己不愿意清醒。”

年华伸手,扶住夔奴的右臂。

夔奴一惊,如警惕的野兽,“你要做什么?”

年华道:“接骨。忍着些,会很痛。”

年华话音刚落,已经找准了脱臼的骨位,猛一抬手。

“啊啊”夔奴发出一声惨叫,汗落如雨。不过,接着,他的神情轻松了许多。脱臼的右肩,已经回到了原位。

“保重。”年华站起身,对夔奴道了一声,就走下了擂台。

夔奴躺在擂台上,望着年华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擂台下人声鼎沸,人们吃惊地望着年华,惊赞、愕然、佩服之声不绝。巴布、田济见年华下来,急忙围上来,“年将军,您没受伤吧?”

年华道:“没事。走,回营去,免得再生事端。咦,乌雅哪里去了?”

擂台另一边,乌雅正双手叉腰,堵住留着山羊胡的擂主要赏金:“我们打败了夔奴,按照擂台的规矩,你得赔给我们十金。”

山羊胡老奸巨猾,眼珠一转,道:“擂台规矩,打一次擂,先交一银。你们虽然打败了夔奴,可是没有事先交银,根本不算打擂,我不能赔你十金。”

乌雅不干了:“那可不行!上台了,就算打擂。喏,这是一银,现在交也不晚,快把十金给我!”

山羊胡也不干了:“看见母鸡下蛋了,才拿钱出来买,哪有这种道理?!对不起,不给。”

巴布望着正在纠缠不清的乌雅和山羊胡,叹了一口气,道:“以乌雅的脾气,今天无论蒙、诈、缠、唬,总是要把那十金拿到手了才会甘心。年将军,咱们先回去吧!”

年华也对乌雅无奈,但知道她虽然财迷,做事却向来有分寸,不至于出乱子,也就随她去了。

年华、田济、巴布拨开人群,回白虎营。

年华回到白虎营,找营中的大夫处理了肩上、手上的伤。幸而并不严重,只是有些隐隐作痛。武力,总是伤人又伤己。无论是输家,还是赢家,没有人可以完璧。

年华用清茶漱口,吐出了口中残血,却仍有腥味残留舌间。她突然想起了夔奴的黑齿。那样黢黑如炭的牙齿,绝对不是天生,而是人为染上。西北蛮荒地区,有些蛮族喜欢纹面,有些蛮族喜欢长颈,有些蛮族喜欢伤痕,但是染黑齿却并不常见。

年华拿出一卷地图,在桌上摊开,寻找夔山。她找了足足一刻钟,才发现那座小小的,不起眼的荒山。夔山在朔方境内,靠近冈仁波齐山脉,位于狮泉河下游。

年华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傍晚时分,年华正在校场练习射箭。田济匆匆来报,气喘吁吁:“年将军,不好了,乌雅回来了!”

年华笑了:“乌雅回来了,有什么不好?不回来,才该担心吧?”

田济喘了一口气,急道:“不是,乌雅回来了,还带着那个夔奴。不,不是乌雅带着夔奴,而是夔奴跟着乌雅,来到了白虎营。众将士上前阻拦,他见人就出手,根本拦他不住,营中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您快出去看看吧!”

年华放下弓箭,随田济去查看状况。

★ 096 西州

中午,年华、田济、巴布离开擂台后,人群渐渐散去,山羊胡开始收场。

乌雅仍旧锲而不舍,追着山羊胡,要以一银换十金。山羊胡定力惊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为乌雅的蒙、诈、缠所动,咬定钱袋不放松。

磨了两个时辰后,乌雅祭出了唬字诀:“哼,你可知今天在擂台上打赢夔奴的是什么人?”

山羊胡不以为意地道:“不就是一个身手不错的女武将么?”

乌雅冷笑:“告诉你,她可不是寻常的女武将。我问你,如今砂城之中,谁是职衔最高的武将?”

山羊胡望向乌雅,突然有些心怯,“当然是玉京派来的风华将军。莫非,她就是那个守临羡,保景城,攻越都,诛逆贼的风华将军?!”

乌雅冷笑,“没错,她就是风华将军。你可真是不怕死,连她应得的赏金也敢昧!小心哪一日,白虎、骑来砸了你的擂台,要了你的小命……”

山羊胡虽然心惊,但是还没糊涂:“她是风华将军可能不假,但是你休得唬我,她上擂台明明是为了救那个光头武将,根本不是为了金子。再说,年将军正直仁慈,爱兵亲民,曾经为了一名普通老人,独闯清平郡主府,从权势熏天的清平郡主手中救出了老人的一双儿女,天下百姓谁不交口称赞?她怎么会无缘无故让白虎、骑砸我的擂台,要我的小命?罢了罢了,你不就是想要赏金吗?看在风华将军的份上,这五金你拿去,只有五金,不可能再多了!”

“五金就五金吧,年将军不能白打一场。呵呵,我的三银回来了,脸上的伤也不疼了!”乌雅笑眯眯地接了金子,心满意足地离去。

“风华将军……”一直坐在旁边,静穆如石雕的夔奴,突然开口低喃。突然,他站起身,追向夕阳下乌雅离去的方向。

山羊胡吓了一跳,弹起来,拦向魁壮如山的夔奴。他可是他的摇钱树,不能就这么跑了,“夔奴,你去哪儿?”

“滚开!”夔奴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将山羊胡拍飞。山羊胡跌坐在地,不敢再去阻拦。走了两步,夔奴回头,既像是在对山羊胡说话,又像是自语:“在夔山,你承诺让我清醒,我才跟着你四处摆擂。可是,直到今天,才有人让我清醒了一刹那。或许,只有她,才能让我彻底清醒……”

说完,夔奴拔脚追向乌雅,头也不回。

夕阳熔金,云霞满天。

年华见到夔奴时,他正赤手空拳,独闯白虎营。他的身后,是一片倒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士兵。他的周围,逡巡着一群将士,无不面露惧色,不敢靠近。地上散落着各种兵器,夔奴仍旧赤手空拳。他并不是来杀戮,来复仇,他只是来寻找,寻找一个能让他清醒的人。

年华示意将士退开,向夔奴笑了笑:“你来这里做什么?”

夔奴走向年华,目光如野兽,狂野而凶戾,却又带着迷茫,“我来,让你打我,我想清醒,想清醒……”

引狼入营的乌雅吐了吐舌头,“嘿!奇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奇,居然有人主动上门求打……”

众人望着夔奴,如同看着一个疯子。

年华望着夔奴,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一阵风吹过,落木萧萧。年华骤然出手,闪电般袭向夔奴。一片枯蝶般的黄叶悠悠飘落,掠过夔奴骤然痛苦扭曲的脸孔。夔奴低头,但见年华一拳击中自己的右胸。肋骨断裂的剧痛,让他浑浊的双目露出了一丝清明。他垂目望向年华,刚要开口,年华的下一记勾拳,已经击中了他的下颚。夔奴觉得天旋地转,退后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年华道:“这样,够清醒了么?”

鲜血从夔奴嘴角涌出,他觉得右胸的肋骨,下巴的骨骼似乎已经支离破碎,连心脏都在绞痛。夔奴笑了笑,眼神空茫,绝望,如同深陷迷林深处,不得出路的旅人:“不,不够,还是无法清醒,还是无法清醒……”

说罢,夔奴仿若力竭,砰然倒在了地上。他仰望着西天霞光万丈,突然泪流满面,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