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1 / 1)

最后两个字出口的同时,云风白手腕一翻,长剑猛然向前刺去。雪剑穿透了宁湛的左肩胛,一篷鲜血喷薄涌出,将雪白的剑身染成了银红色。

“啊!”萧太后失色惊呼,浑身战栗。

宁湛却咬紧了钢牙,一声不吭。他将痛苦研碎了,和着鲜血吞入腹中。

云风白心中微骇,脸上却冷笑,“本座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地步?”说着,他手腕微旋,长剑生生在血肉中翻转了一个弧度,骨碎肉裂,血流如注。

宁湛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眉头紧皱,脸色煞白。冷汗沿着他的额头滑落,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肩上传来的疼痛蚀骨焚心,他却仍旧强忍着不示弱。

也许因为宁湛身上散发出的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仪,也许因为宁湛承受巨大痛苦却不屈不折的顽强意志,云风白心中倒是生出了一股敬畏,一点心虚。

“天命,不可逆,逆天则亡。”一句带着宿命的神秘意味的告诫,缓缓地由时空的罅隙中渗透,从斑驳泛黄的遥远过去传来,在云风白的耳畔骤然响起。

是谁?谁曾经在这高入云阙的观星楼顶,指着浩瀚神秘的星空,对幼年时的他说,“三垣行周,九曜顺轨(2),星辰的运行是天命的轨迹。风儿,记住爷爷的话:天命,不可逆,逆天则亡。”

又是谁?谁在二十年前的秋夜,夜观九星连珠,帝星临世之异象,口出双星谶言,为帝王所忌,惹来了杀身之祸,使得云氏一族血溅观星楼?

是祖父。他慈祥和蔼,可亲可敬的祖父;他洞天彻地,无所不知的祖父。是否,他早就从星辰的轨迹中窥出云氏一族的劫数,以及二十多年后的今日,他的风儿会任性地逆天而行,为玉京带来一场血腥灾变?所以,在很久以前,他就说出了那样的告诫?

天命,不可逆,逆天则亡。

云风白手一颤,荧煌剑几乎从手中掉落。虽然,心中波澜起伏,但云风白的神色还算平静,没有被侍立在侧的星徒看出异常。

饶是如此,云风白微妙的心理起伏还是瞒不过跟随他最久的绯姬。绯姬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道,“主上,杀了他,恐怕脏了您的手,还是让绯来效劳吧。”

云风白道:“不必了。本座自己动手。”

杀不杀宁湛?

杀他,只是一念间;

不杀,也是一念间。

云风白扬起荧煌剑,向宁湛的头颅斩去。

雪光闪没间,一物落在了地上。

杀不杀宁湛?

杀他,只是一念间;

不杀,也是一念间。

他这次起事,本是为了杀尽宁氏,以血当年云氏灭门之仇。可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阻止他。一是爷爷的话语;二是年华。如果,他杀了宁湛,年华一定会恨他一生。这一剑,杀死了宁湛的同时,也会让他失去年华。虽然,未曾得到,无所谓失去,但她如果恨他,会让他痛苦。

仇与爱,该如何选择?

报仇,则失爱;

不报仇,也未必得爱。

如果是宁湛,一定会选择报仇,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更是一个善于权衡的帝王。可是,云风白很傻,他选择了爱,即使是求不得的爱。又或者,云风白比宁湛更聪明,更智慧,仇和爱,痛苦与幸福,傻瓜才会放弃爱,放弃幸福,选择仇恨,选择痛苦,不是么?

落在地上的东西,不是宁湛的头颅,而是宁湛的发髻。以发代颅,宁氏与云氏的恩怨就此了结。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发为血肤,但以彼之发,祭吾云氏满门冤魂!天地为椁,魂兮永安!

注:(1)寻:古代长度单位,一寻=八尺。

(2)“三垣”,“垣”指的是星的区域,“三垣”包括:“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九曜:指“太阳”、“太阴”、“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罗睺”、“计都”。

★ 082 赌星

宁湛吓得面色苍白,但见云风白没有杀自己,顿时惊疑。绯姬,李元修和众星徒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云风白望了一眼绯姬,淡淡道,“天下动荡,诸侯伐乱,天子突然暴毙,只会给野心之徒一个出师伐逆的借口。”说着,他又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李元修,道,“到时候,诸侯领兵伐玉京,只怕李大将军也镇压不下,倒不如让天子自拟禅位诏书,赐以爵禄,安养禁宫。这样既可以堵天下民众悠悠之口,又可以绝六国诸侯蠢蠢之心。”

绯姬微愕,朱唇轻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垂首附和,“主上英明。”

宁湛闻言,强忍着肩上的剧痛,笑了,“要朕禅让?禅位给谁?给圣浮教主么?”

云风白微笑,“成王败寇,古之天理,你即便是让位于本座,又有何不可?”

宁湛冷笑,眼中带着不屑,他望了一眼云风白,又望了一眼玉阶之上的九龙金座,“千年之前,宁氏先祖在九神后裔的协助下,于纷纭的乱世中开创了梦华盛世,天授九鼎于我宁氏定天下。只有宁氏子孙,才配为梦华之主。古语云,名不正,则言不顺。云风白,这帝王的宝座,你未必坐得上去。”

云风白也笑了,居然承认,“是,本座是坐不上这帝位。这个帝位一旦坐上去,就会永远地成为孤家寡人。本座虽然爱清净,却不愿永远寂寞。”

黄金之下骷髅成山,权势之下鲜血肆虐,尊荣之下荒凉死寂,通往帝座的道路上荆棘遍布,虺蛭潜行,一步一步地走上去,人会在痛苦与恐惧中渐渐忘却了初衷,忘却了本性,最后甚至连心也忘却了。等到蓦然回首时,才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原本同路行来的人都被血淋淋地钉在了荆棘上,成为了自己前进的踏脚石。最后,帝王坐在宝座上,独享地老天荒。

也许是疼痛的缘故,宁湛面露异色,费力地道,“既不是你,那谁坐这帝座?”

云风白道:“一个名正言顺的人,你的伯父,清王。”

清王宁守绪是宁湛名义上的生父,实际上的伯父。他也是将军党的人。他不过是傀儡,云风白才是幕后提线的傀儡师。

这时,有人送来空白的黄绢和笔墨,放置在宁湛身前。

云风白道,“请圣上拟诏吧。如果手不方便,口谕也可。”他回首吩咐手下,“六名中书令不至于都死绝了,去叫一名过来。”

“不必了,朕能笔拟。”宁湛与云风白对视,淡淡道:“不过,朕如果说朕不想拟此诏呢?”

云风白望了一眼宁湛,“不拟,你就得死。”

仇与爱中,云风白放弃了仇。可是,如今局势逼至眼前,异邪道、将军党皆牵涉其中,为了大局他不一定不杀宁湛。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地平线四周的红霞有紫色的晕辉,是有暴雨的兆头。黑丝绒般的天宇中,零星地洒落着几颗闪亮的星辰,星辰在云层后流转出莹莹光华,但云层太浓太厚,星辰时隐时现,蒙昧不清。

宁湛从云风白的眼中看出他不是玩笑,道,“云风白,要朕拟诏,除非你与朕来赌一把。”

云风白挑眉,“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