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低诉一般喃喃,不知在说给谁听:“我不会将罪责加于你身。因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选择的结果,是证明你恰好与我一样,是恶劣的,颓丧的,自厌的,随时能堕入地狱的人。”

周烨低眸望着女孩,她一动不动,神色安详平静,像被装进了玻璃球中。无人能进入她的世界,她独自在玻璃球中转动,不知是将美好、还是绝望的一刻,留在了透明晶壁里。

一个人要是不想从过去走出,便可以选择虚假而永恒的停滞。

周烨顷刻间便明白:“我很危险……所以你接近我,发现你可以效仿体验你妈妈死前的感受……吗?”

得出的这个结论只让他胸口闷痛,透不过气。他不经意间,已撕开记忆外层落满灰尘的包纸,想到十年前,还在青春期的他也是这般,在被家庭与亲人背叛又遗弃之后,走不出来。

“是……”伍桐望进他的眼中,说,“除此以外,我还在体味不平等的性、不平等的爱,体味一个男人身上最原始、最令人作呕的劣根性。看一个不会自疑自哀的人,会如何用暴力控制一个女人。”

“从始至终,你都把我当成和周煦一样的人。”周烨周身的空气结了层冰。

“我并未这么说,除非你对自己真的深恶痛绝。”伍桐勾了勾唇,坦言,“我无法将我犯下的错移嫁到他人身上,以求自洽。我和你不同,我永远无法放我妈自由,永远无法原谅她。”

周烨知道她后面未出口的话我也,永远无法逃开。

在伍桐第二次从周烨家离开之后,李崇明在替周烨调查时,无意间发现一年前的某则新闻。

那是B市春运期间的一场车祸,死者两位,生者两位。其中一位女性死者除却右臂之外浑身皆烧烂,其姓名与伍桐母亲的一模一样。

周烨在周焘处百毒不侵,他不曾认为自己的精神有何问题。

弱者易折,才会摧残自己的精神,最终走向死路。真正的强者,根本不会有心理病症。

那是他的老生常谈。

他一直知道,若不以自己为最高准则审视整个世界,他就会被审视,掉入世界的裂缝。

他也不曾以为自己会爱上一个无比脆弱的人,更悄然被她弱心脏之外的坚硬脊骨所打动。不如说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爱。

他的结论依旧挑不出错处一如现在,他再一次体味道,爱如此脆弱。

无依无靠的流浪猫最容易在冬天冻死,爱也会轻易在冷风中覆灭。

可真正脆弱的是怯于看见流浪猫死去的人,不敢去爱的人,是他自己,周烨想。

温暖的、明媚的、包容的、柔和的、不排己的爱,他没有创造它的能力。但他也曾以为爱是那样的,在认清现实之前。

门外叫吃饭了。伍桐最后看了周烨一眼,站起身。

书架上有一张藕荷色卡掉落在地,周烨心跳了跳,捡起: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井底的秘密再一次掀开,这句诗忽然不再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尤其是当周烨知晓,它对伍桐来说,微不足道之时。

????????????

伍桐:终于要抬走了(欣慰)

周烨:走不了

伍桐:?

周烨:宝想要的都děi得到!

伍桐:?

0157 Chapter 156 形单不在影只

“咕咚,浴室好香啊!”陆梓杨洗得不快,出门时已见伍桐与沈泠对坐着正在吃饭,两人之间有着难以状述的默契氛围。

有些事,即便陆梓杨不去想,也能察觉。

从前与沈泠一起做任何事,他总是不温不火淡笑着,许咲伊与陆梓杨说要干什么,他便跟着去做。他吃饭也没有人气,许咲伊常说,沈泠进食,就像是手机充电,只为维持日常行动所需。看沈泠吃饭,也要让人失去胃口。

可沈泠现下却垂着眸,眼底泛了涟漪,一副看恋人的恶心情状,与伍桐有说有笑。二人所谈的,是陆梓杨听不懂的话题,尼采,菲茨杰拉德,膨胀的宇宙……为数不多认识的词语也是上课他被揪起来问过,伍桐便帮他记在本上。

两人用着形似的彩绘瓷碗,大约是伍桐亲手画的。

伍桐够菜时袖落了落,沈泠便极自然地替她挽袖。如此这般,陆梓杨只在他父母身上见过。

陆梓杨很不满地走过去,撸了撸湿漉漉的发,一拉椅,一开腿,高声委屈道:“都不等我,还没我的碗。”

伍桐皱眉看了一眼他,自柜上拿下一条毛巾,扔在他头上:“擦干了,自己去盛。”

“我不会擦。”陆梓杨瘪嘴,腮帮子鼓起,“我要你帮我擦。”

“哦,怎么办,我也不会。”伍桐侧眼看他,眼中尽是取笑之意。但一双眼涟涟的,在苍白面上更显灵俏,倒让陆梓杨心头一跳,不情不愿地自己擦起来。

自陆梓杨坐下,桌上便一下静默了,仿佛他是不会审时度势的入侵者,打扰了两人的兴致。

他擦完,自厨房小柜里找彩绘碗,没寻见,便只好拿了一只明黄的,盛了饭,回座。

陆梓杨夺过伍桐的碗,将自己手中的换给她:“我要吃你的!”

“无理取闹。”伍桐只落下四字,便就着新碗吃起来。

陆梓杨见自己和沈泠的碗一对,更气不打一处来。他眼疾手快,抢了沈泠筷下的虾,冲他略略略一下,便见沈泠淡淡看了他一样,又夹起一只,剥好,放进伍桐面前的醋碟里。

……碰到对手了。

陆梓杨火急火燎,将盘中的虾尽数抢来,剥完,放进伍桐碗里,又开始给她夹菜。很快,伍桐面前的碗堆成了山。

他边说:“多吃点,吃胖点,整天尽顾着学习,都把自己熬坏了,学习能整出什么名堂。”

伍桐静静地夹菜,冷不丁道:“陆梓杨,上午我和你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