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忆及小女孩初来酒吧那天,还有些胆怯,问他缺不缺人做文案。他后来发现女孩总是藏在暗处看舞台,怕她带着目的滋生麻烦事,便质问她是否为沈泠而来。

女孩坦然承认,却反问他:“短时间,你能找到比我更好、性价比更高的文案吗?”

阿初说:“我确实与她做过约定。就是你猜出来的这件事,她要我对你保密。她能力很强,我需要她,便答应了她。”

只是各种意义上,阿初低估了她。他没有料到这个人,会成为沈泠日后的依傍。

阿初本该替女孩保守秘密到最后,可他无法忘记沈泠在酒吧说“喜欢上她”那晚,露出的自我甜蜜的笑容。长大后,他几乎没见过沈泠对什么事拥有过希望。

“她每周都会来酒吧看我们表演。去年你生日,收到过什么特殊的礼物吗?”阿初一步步诱导他记起。

“礼物……”沈泠嚼着这两个字。

那么,沈少爷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弹贝斯的?和好好学生很违和啊。

你怎么一眼看出,这是贝斯盒,不是吉他盒?

瞎猜的。看着很宝贝啊,怎么不带走?

“她很会画画吧?”阿初说。

沈泠反复捻着拨片,上面的苹果核与伍桐胸前的并不相似。他哽咽道:“很会,一样东西,能画出不同的灵气。”

所以我想,这个人才会写:那我一定会高声歌唱,让我的声音被你听见。

到那时,我的歌激昂又傲慢,不会自疑自哀,我会像如今爱你这般爱我自己。

身不由己的卑弱者暂时低下头颅,信仰的也许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那些话语如音钵震出清响,层层周周环绕回旋。

其坚定与清然,将沈泠自私、犹疑、偏执的占有与渴望衬得污浊不堪。他曾经有什么权利揣着那点自尊审判她、质问她,又是怎样一步步在她的探求中,给自己掘了死路。

他全记起来了。

为什么他们之间总隔了一个许咲伊,为什么前几个月她在提起许咲伊时总像刺猬,让他不知该如何贴近她炸了刺的身与心。又为什么,她已经不在意,许咲伊与他如何如何了。

狂喜之后只剩下绝望,他问出那句“你爱过我吗”,便明白自己已经理智全失。他本应该在她回来之前,将房间恢复原样,在她身边蛰伏与静待,刺探她的心;那么哪怕刺探的结果是无可成追忆,或她终悟曾经的单方柏拉图不过是识人不清好歹他还有机会亡羊补牢,重新学习一下普世的爱情中,一个人是如何被另一个人打动,那他一定也能做到,打动她。

曾经许咲伊和赵玥都说他不会爱、不懂爱,他被鞭笞得体无完肤,便问许咲伊你又如何呢,恋爱与朋友有怎样多的区别呢,你需求的不是童话与戏本吗。

现在看来他还是没有长进。最大的领悟好像便是心脏的生理痛觉,在眼睁睁看着伍桐将那些爱过他的证明无情丢入垃圾桶后,他理解此时此刻他的爱情极端又浓重,那是生了病的,他死过一回换来的。恋爱、朋友、童话都不足以形容的,他自己都觉得可怖。

如果伍桐说“没有”,他怕他会做出失控且不可挽回的事来。

万幸,那阵阵余音自天边回旋而至后,落在他耳边的是:“是啊,沈泠。我爱过你。”

他听见微软的脚步,看见溶溶视野中爱人朦胧的脸,她的一双眼总是那么美,黑眸深不可测,似又能将人望穿。她好听的声音像片片冰碴,一字一字温温吐出,慢条斯理,割破他阵痛的心。

伍桐说:“但又从未如此刻这般后悔,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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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雨汁:狗血是我的命,嘿嘿,兴奋

伍桐:你很吓人

酸雨汁:你还是小心沈泠吧

沈泠:?

0104 Chapter 104 死刑

伍桐还说:“你不必在意这些东西,我现在都回收了。事到如今我也没想瞒你。牛奶我喝了,笔记我也用了,你有什么想问的都直接问,最好别乱猜。你怎么理解我的行为,是你的主观选择,但我希望以事实为基准。”

“譬如捡烟头这种事,我和周焘确认过,我曾有轻微恋物癖。那时事出有因,而目前我又不对你抱有好感,你不必担心。”

“沈泠?你能不能放开手,蛮痛的。”

“可以。”伍桐感觉沈泠脸白得有些异常,他反应迟钝,瞳孔无神,直直盯着她。说完“可以”很久才微微松了些力。

却又忽然,扯过她的手,将她紧箍进怀里。

身后臂膀力道大得如要嵌进她身体,伍桐才发现沈泠身体冰冷,隔着衣服她都能体察丝丝透骨的凉意。原来房间的窗户被他打开了,风吹进来很久。

而沈泠正抚着她的发,凉唇在她耳廓摩挲,他反复道:“你抱抱我吧,抱抱我吧。”

不是已经抱了吗,还是他动作的。

男人与女人,人与人,有很多种拥抱的方式。伍桐想起那些独自被剩在家里的日夜,她渴望一个人自身后抱住她,她将后背交与那个人,在他或她提供的暖洞中冬眠。

在自视甚低的日子里,那个人是谁都不重要,只要她情愿信任、交付后背,拥抱便成立了。

周焘说,你与婴儿留恋子宫一般,需求一幢温暖安全的房子。你已快是成人,这幢房子未必得是一个人。社会人需要职业,需要关系,需要自我认同,此为三大角,职业为你带来的是钱与名利,关系有外部社交和内部家庭亲友关系,自我认同包括你对原始人格和社会人格的认同。

你还小,慢慢地步入社会,一步步搭建自己的三角,你的独立性就不会被轻易撼动。而要造一座这样的房子,很难。因为你原本拥有的,也许只是一间难避风雪的茅草屋,没有一角真正能支起屋檐。可你想,正是如此,你在茅草屋里点燃一截烛火,它只发出一点微弱的光,就能照亮你整个小屋,你便将其当做全部。

人死不能复生。伍桐走投无路之际,便是将沈泠当做荧荧烛火,风雪湮灭了她的自我,她在梦里渴求沈泠的一个拥抱。甚至幻想他给她一场激烈的性爱,剥夺她、将她占有,那她便可以逃避自我已经微弱如蚁的事实。

待她接触越来越多的人,她与陆梓杨、周烨、姚景似有若无地,以不同方式抱过,与许咲伊、宋清华产生关系且不断变幻关系,她得到了粉丝的关心、医院的帮助,她在学校的荣誉橱窗中看见自己的名字,就像砍到了优劣不一的木材。

她不需要拥抱了,她将木材筑进她的房子里,将风雪隔档在外。

此时她透过窄小的木缝,看见沈泠的茅草屋快被风雪吹塌,心里只剩下一点怜悯了。

但她帮不了他,也没有义务帮他。

从前意气风发、锋芒可掩可露的人,也不是懦弱之辈,只要沈泠想,轻易就能在社会立足脚跟。他是理智的人,既然原生家庭和她一样有痛,他也该去医院取药缓痛。伍桐不明白他到底哪一角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