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呢?”周焘声音敦实沉稳,实则脑中还在回忆上次对话的情境。病人太多,无法一一记清楚。对这个女孩的印象,仅有几个词:早熟、澄明、自卑,还有……苹果核?
“我会怀疑这份快乐是虚伪的。其实我最需要的还是被爱,但因无法被爱,才逃避以转移目光,拿其它的东西填补灵魂的缺口。越是用力,我反而越意识到,对我来说,性和爱无法分割。至高的快乐转瞬即逝,沉沉坠下时,身体好像会碎裂一部分,需要更多、更有效的东西,药或者什么,将裂痕弥合。”
伍桐甚至自己提出了解决方案:“我其实知道,要对症下药。无法快速得到他爱,便只能自爱。但自爱就像一句经文,一个口号,我在心中默念,或向别人大声宣告再多遍,都无法真正做到。”
她沉默着,拖鞋在地毯上拨弄毛纹,柔面发亮,负面暗去。
她又笑了笑:“不过我最近交到了新朋友。可能是我愚钝,我的反应比别人迟缓,在群体中观察到的喧闹与快乐,不能完全且即时地渗透进我的身体。
相反地,就像没有糖吃的孩子得到了一枚糖。我塞进口中,无法像正常的孩子那样感受到甜味。迟来的糖对我来说,仅余一丝苦。”
伍桐说完,已有些如释负重,她甚至弯了弯嘴角,看向周烨:“我这些繁复的心事,与其它病人相比,可能不值一提。”
周烨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句话倒是让我记起来,你上次也说说你的少女情思,对成年人来说没有什么价值。虽然这个行为看起来,也是在贬低你自己。但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你成熟、谦逊、逻辑清晰。”
“我认为自爱也是一样。不是游戏里的最终BOSS,一定要打通关。别看我一把年纪了,我也不怎么自爱,照镜子还会觉得这张脸真是不好看啊。”
伍桐捂嘴,乌眸水漾漾,掩盖不住笑意:“我觉得您很帅。”
“你看,你嘴也甜。我很敬佩你在这个年级就有独自生活的能力。我们只聊过一次天,我给了几个粗糙的建议,你就有很大的进步。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必会好好爱护。
你让我想起一个朋友,从小锦衣玉食,受尽宠爱,极其目中无人。他与你可以说是两个极端。旁人看来,他应该是很自爱的。他的世界以己为王,绝不会为别人损害自己的利益,他只看得起他自己。可偏偏是这样的一个人,自小体弱多病,从现在推算,若不做手术,只能再活五年。手术成功概率不低,可他不肯赌,不愿意将自己交给命运。我和他聊了整整四年,他还在原地踏步。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在我看来,他比你自卑许多。他其实认定他赢不了命运,才选择放弃。
而你身在最难熬的低谷,虽悲观却坚强。光是如此,便让我一个成年人钦佩不已。”
“我有一个朋友”开头……
可伍桐怎么听,这说的都不是周焘。更像是另一个人。
若她不认识周焘的侄子,这种经历引用找不出任何破绽。
可她现在,想起了周烨漠然视人的一双眼。他硬着下体要把她吞下去的眼神,接吻时冷蓝蕴着薄热的眸子。难怪后来的他没有初见时这么令人可怕。展露性欲时,他眼中有着期然的生机,多了一丝人味。
“在想什么?”周烨打断她,“说起来,冒犯你了。我猜你暗恋的人,是不是那个帮你预约报名的小伙子?”
“是的。”伍桐点头。她大约猜到,周焘与沈泠能迅速建立连接,与药不无关系。只是眼前看来温和儒雅的医生,难道也是一位“贺绒”相关的主家吗?
不对,药品相关的主家必然见过沈泠,他和沈泠却是这次通过她引荐才认识的。
不管怎样,在任何可能与药品产生关系的人面前,装傻才是安全的。
伍桐说:“没想到他竟然能在周医生这边得到预约特权,他是很聪明,惯能骗人。周医生也要小心他。”
“执迷过的人,你回踩得很自然啊。”周焘在初中生病人那儿学的“回踩”,自然道,“他来联系我,我也很惊讶。才记起沈家小子刚出生时,我也见过。”
“啊?”伍桐以为自己听错了,沈泠不是私生子吗?他们之前不认识,理说沈家与周家关系并不亲近,怎会让周焘一个周家人早年接触到自家的腌脏家丑。
伍桐试探道:“周医生认识沈泠母亲吗?他说自己在福利院长大,周医生后来没见过他了吗?”
周焘怔住,见伍桐一脸不晓其中内情的好奇懵懂,才觉沈泠并未告诉她所有实情。
这种情况,放在周烨身上,可能就是要面子。
沈家小子还特地嘱咐他不能向伍桐提起任何药物相关信息,他为了这小姑娘想全身而退,又怕她玲珑外显横遭祸端。
沈泠还在调查周家,恐怕就是在留后路。万一火烧到他重要的人身上,手握周家软处方能护人护己。真是只尚未成熟的狐狸。
“哈哈哈,也只是碰巧在他出生的医院里,匆匆见过一眼罢了,并不熟的。”周焘爽快地笑着,“情侣比朋友更难做,你们相互扶持,他却不善表达,没让你安心感受到爱,是他的问题。”
“啊?”也不怪伍桐一惊一乍,“什么情侣,我和他只是同住人,最多加上一层周医生上次提点的朋友关系。我绝不可能和沈泠交往。我们之间,哪里会有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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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泠:(阴鸷)她一定,只是害羞
周焘:你很吓人
0086 Chapter 86 有几个男朋友
这回轮到周焘瞪大眼睛。那沈泠伍桐上伍桐下的,话里亲昵,腻人得慌,怎么事实竟是这样?年轻人们的纠葛比他想象得难理解。
况且,提醒伍桐尝试和沈泠做朋友的,好像就是他。
那时周焘还不认识沈泠,不知道小姑娘心结里的人也是个难搞的。
自己的病人得出结论而自洽,周焘理应为她开心。可为什么他想起电话那头与他谈判的年轻人,心中有些悸栗呢。
伍桐却低目敛眸:“也并不只是因为,我不愿在他身上重蹈覆辙。我知道,噩梦不去,我无法进入一段健康的亲密关系,更不用说,是跟同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沈泠。周医生,你还记得上次我说的苹果核吗?”
“记得。”那个故事比人的经历要鲜明,周焘边翻看记录册,边等伍桐下文。
“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个故事,是因我做沈泠的跟踪狂时,跟他到过酒吧,为他的表演震撼。我想我当时其实很羡慕他,他把那种幻灭转化为音乐表达,释放出来,即能感染人心。
需知有的人无论怎样表达自我,也无法被人接受。
这才是他的天分。他周遭振动的磁场频率很高,涉足其中便如入迷障。当时情爱作怪,我偷偷在那家酒吧应聘,为阿初店长写了四个月的酒单子。
入夏的六月,恰逢沈泠生日将至,我自阿初那里听见苹果核由来,给那一期的酒单主题定为白矮星。白矮星是恒星聚变、坍塌,演化至末期的生命终点。可见当时我心中沈泠的地位多么的崇高,我相信爱人如太阳一般是辐射能量的恒星,连幻灭的结果都是不朽。
如今知道他与阿初都是福利院长大,他并不是上天宠儿,甚至并不高尚。
方觉我爱他更像是在追星,我是在寄托我自己。真正的病因……”
“真正的病因是你的母亲。”周焘手指点在病册上“苹果核”附近,表情严肃起来。
“阿初是在福利院长大,不会有妈妈叮嘱他从小到大每日吃苹果。上次的故事,你不自觉编纂与加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