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岑樱和那些贪慕他权势的贵女不同,是真正爱他这个人的,所以,看在她的真心上,即便他不喜欢她,也愿意给她一个名分,带她回洛阳,让她得以遂了心愿陪在他身边。

却不曾想,她竟比那些虚情假意之人更加可恨。上一瞬才可怜兮兮地同他诉说了爱意,祈求他的垂怜,下一刻,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便能毫不犹豫地推他去死,哪有半点真心可言。

倒真是可惜了老师给他的那块玉。

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这个绝情寡义的村妇,又有哪一点配得上他的玉。

又暗嘲自己可笑。名利场里厮杀的人,竟幻想这世上会有所谓真心。

她所谓的真心,还不如阿黄一条狗。

嬴衍烦躁不已,腿边的阿黄却低低呜咽着,衔着他的袍子不放,可怜极了。

往常岑樱不在家时,它也常常这般,衔着他的裤腿撒娇要他带它去寻岑樱。

而眼下,岑樱抛弃了它和他,它竟还要去寻她。

嬴衍因之更加烦躁,扒开它无果后,冷不丁唤叱云月:“你养狗吗?”

叱云月未听清,诧异地看着他。

“这畜生,你拿去养。”

洛阳城里的权贵也有喜欢养犬的,譬如拂林犬、白雪猧,皆是名贵的犬种,可这狗不过是乡野里随处可见的土狗,有什么好养的?

叱云月不解,但表兄肯亲近自己心里总是高兴的,遂欢欢喜喜地应了声:“谢谢表兄。”

作者有话说:

猞猁恼羞成怒了!

第 14 章

“你说的就是她?”

云台县郊,薛氏府邸。薛崇同弟弟薛鸣从县城回来,隔着一池春水,远远望着池苑那头的少女。

“是。她叫岑樱。”薛鸣说道,“她父亲叫岑治,不过我觉得有些可疑,就另外关着了。”

白玉水榭,翠柳依依,少女翠绾双螺,衣饰华美,百无聊赖地以手撑腮,看着果盘上新摘的樱桃发怔,蛾眉尖尖,蹙如新月。

一只蜻蜓栖息在她髻上别着的芙蓉金步摇上,映着隔岸烟柳冉冉红杏,宛落画中。

薛鸣的视线久久地停驻在少女春融雪彩的脸庞上,眼神微暗:“的确是很像。”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却也能叫人一眼便看出是那贱人的孩子。

可若真的是元懿的女儿,这事,可就有些意思了。

薛崇唇边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再带我去看看她那所谓的父亲吧。”

薛鸣遂将兄长引至府邸中开辟的地牢。薛崇踩着乌金马靴踏进去,只一眼,便与倚墙而坐的落魄书生对上了视线。

岑治心头微震,很快扶着墙壁起身又艰难跪下,脸上也恢复了谦卑谄媚的小民神色:“草民拜见官爷。”

薛崇视线却在他颤栗不止的左腿上久久地打量,片刻后,又考究地落在他脸上,轻嗤:

“昔年名动天下的射雕都督、长平侯,和你是什么关系?”

岑治脸色微白,额上更因左腿的剧痛而冷汗如瀑。他壮着胆子答:“官爷说的是谁?草民乃一介书生,并不认识您说的什么侯爷。”

薛鸣却是震住,他问兄长:“阿兄,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谢将军不是十六年前就死了吗?您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知道兄长职务使然,问出的每一句必然有其原因:“难不成,您认为他就是死了十六年的谢将军?长平侯?”

薛崇瞄了一眼弟弟,他似被这句猜测震得神游天外,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岑治。

与自己的醉心权势不同,景烁性子单纯,渴望投身戎旅建功立业,最为崇拜的就是那人。薛崇于是道:“没什么,只是看他相貌似乎和长平侯有些相像罢了。”

“怎会!”薛鸣脱口道。

记忆之中的青年将军是何等的神采秀发,即使还活着,也当是名正当壮年的虎将,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失意落魄、瘸了一条腿的教书先生。

“走吧。”

薛崇不欲与弟弟多解释,径直走了出去。

牢门哐当一声重又合上,岑治颓然倚墙滑下,面如死灰。

地牢之外,薛鸣并未在意方才之事,只是追问:“兄长还是觉得那少女是元懿公主的女儿么?”

“十有八九是了。”薛崇道。

若方才那人不是与岑樱同时出现,他也难想到这一层,毕竟,那人当年与裴氏是好友,这背后,多半有什么隐情。

“十六年了……”薛崇喃喃。

母亲已死了十六年,就连那贱人的女儿也已十六岁,他却仍是不能放下这仇恨。

当年,公主还不是元懿思公主,今上也还不是今上,还是秦王,先皇嫡长子废太子嬴佑发动政变,试图篡位。

事后,先皇与今上诛杀太子门客,洛阳血流成河,这其中,就包括公主的第一任丈夫出身河东裴氏的大理寺卿裴以琛。

原本这些皇家之事是与他们薛家毫无关系的,但陛下为了保全胞妹,命父亲休妻以迎公主过门,认了公主肚子里的孽种为女,以至母亲自尽。

杀母之仇,又焉能不恨。

“可,可若那岑氏女真是公主之女,阿姮岂不是……”薛鸣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