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与各州府调度过来的兵马会合,如今已经连夜率兵进城,听说……很快要进内宫来了!”

“他哪有时间过来?他怎么过来的?”盛颜急促地问。

但是她也知道雕菰是不会有答案给她的。她仓皇地回头看内殿,那里,尚训还在安睡。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真希望,这一天一地的风雨全都加诸在自己的身上,不要伤害到睡梦中的尚训一丝一毫。

“现在,他已经在宫城门口了……是守卫们进来知告的。”雕菰又慌乱地说。

“我……我马上出去。”她说着,用颤抖的手拉过旁边的衣衫,套上外衣,雕菰帮她系衣带,她从梳妆台上随手拿了一支簪子,要将自己的头发盘起,却因为手一直在发抖,怎么都弄不起来。

雕菰赶紧伸手要帮她拿过簪子,可盛颜摇摇头,勉强定了定神,说:“算了,你还是先去看看皇后和元妃,不要让她们受惊……”

话音未落,她一眼看到了从殿门口转过来的那个人,她怔忡着,十指一松,手中的金簪顿时“叮”的一声,跌落在青砖地上。

他却十分随意地走过来,帮她捡起地上的金簪,然后站起身,轻绾起她的头发,帮她用簪子固定住,笑问:“阿颜,怎么这么慌张?”

盛颜面色苍白,殿内的灯火在门口灌进来的大风中,忽明忽暗,让她眼前的世界也是明灭不定,看不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低声说:“你真是言而有信……刚刚初秋,就回来了。”

“我一心想着你,所以迫不及待就赶回来了,你不会介意吧?”他依然笑着,在她的耳畔轻声问。

雕菰在旁边看到瑞王这样亲昵的语气与动作,吓得脸色铁青,全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幸好铁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殿外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出去。景泰也倒吸一口冷气,倒退着走了几步,逃之夭夭。

殿内顿时只剩下瑞王与盛颜两个人,烛光暗淡,苦雨凄风。

盛颜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是赞他通天的本事,是斥他犯上作乱,还是求他放过自己与尚训?

瑞王却从她身边越过去,看了一看内殿的门,面带着微笑,像是最平常地,兄弟之间打招呼的样子,用轻松的口气,叫着殿门口的人:“圣上,吵醒你了吗?”

盛颜的心猛地一跳,她慢慢地回头看。头顶红纱宫灯的光线照在尚训身上,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了,无力倚靠在内殿门上,橘红色的光芒让他的脸颊带上一点异样的血色,显出一种不真实的血潮来。

他死死地盯着瑞王,那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绝望死气。

瑞王凝视着他,貌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今晚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刘远志已经死在乱军中,而给我惹了不少麻烦的君兰桎,目前被带到宫门口了,我要先去看看……我知道你们是被这些奸人胁迫,身不由己,并不是真的想要为难我,所以先来抚慰一下你们,以免你们多心。等过几日,我们再好好地说说离别之后的思念吧。”

盛颜知道他这寥寥数语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家破人亡。但都是一样的,短短数天前,朝廷也处决了一批人,京城中的血雨腥风,不是现在才开始的。

外面的风雨更大了,尚训终于开口,声音喑哑凌乱:“朕只是很想知道,瑞王是怎么在粮草缺乏中,以十天不到的神速,率军赶到京城的?”

瑞王轻笑道:“我怎么会蠢到与朝廷签订了合约之后,就将自己的一切交托在他们手中?君兰桎不过想利用我与项云寰鹬蚌相争,幻想从中得利而已,所以我在生擒项云寰之后,立即就带着他和几队精兵北上往京城而来,只不过故意把消息迟放出了几天而已。君中书那个没有经验的儿子,每天就待在城内守着探子的密报,却根本不知道那些探子都会与我联系。不过我唯一没料到的是,他居然能杀掉李宗伟,这一点倒是叫人佩服。”

盛颜默不作声,知道自己与尚训这一次败得彻底。尚训从小柔弱,她更只是个后宫中的女人,而君兰桎只惯于在朝廷上钩心斗角,哪有人能和瑞王抗衡?

“深夜扰人美梦,真是不应该,我还是先走了。你们可以继续补眠一会儿,等一会儿,太子会来看你们,我想他会有话对你们说。”他说着,转身要出去的时候,若有意若无意地,抬手抚摸了一下盛颜的发,低声说:“盛德妃,圣上刚刚醒来,身体似乎还不太好,你可要注意小心照顾他。”

看着他转身走出去,盛颜再也站立不住,踉跄着扑到尚训的身边。尚训抱住她的肩,盛颜却发现他很镇定,甚至还在微笑着。

他安慰地抱紧她的肩,低声说:“你看,老天真是不眷顾我们,居然给了我们最坏的结局。”

盛颜微微咬住下唇,低声说:“幸好……我们的坟墓都已经赶造好了。”

他们在窗口,看着瑞王一步也不停,大步转过回廊,消失在暴雨中。

而他们现在待在这里等候处置,简直比立即置他们于死地更叫人难熬。

尚训是他的亲弟弟,是他一手扶持着登上皇位、被架空了权力的帝王,可是他却宣布瑞王为谋逆,并且亲自刺伤他、将他下狱;又趁他南下平叛的时候,在后方断他后路,可说是他最大的仇人了。

而她曾答应嫁他,却入宫成了他弟弟的妃子;刺进他胸口的那一把毒刃,他一直认为是她替尚训备下;她亲手写了要杀他的诏书;她骗他进行和谈;她在合约缔结之后,又在后方谋害算计他。

他该有多恨他们。

他最恨的,估计是他们居然一起联手谋害他。

盛颜心乱如麻,明明觉得自己绝望极了,可是张开口,却胸口堵塞,一声也发不出来。

“我们本想给他致命一击,但是如今失败了,只能认输。”看着她焦虑的样子,尚训却若无其事,只思索着另外重要的事情,“如今我们的烦恼是,要是我们死后,他不让我们同穴可怎么办?”

盛颜没想到他如今第一担忧的事情居然是这个,恍惚迟疑中,竟在灯光下惨淡微笑了出来。

她抬眼看着头顶微微晃动的灯光,偎依在他怀中,轻声问:“圣上怕火吗?”

尚训茫然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还不是。

“若这盏灯掉下来,将我们连同这宫室烧成灰……我想,大约就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了吧……”

这么绝望的话,却让她说得这么轻巧,尚训只觉胸口痛彻,下意识收紧了自己的双臂,声音也呜咽起来:“可要是在黄泉中,我们看到对方焦黑的样子,一定会认不出来的,还是别做这个打算吧。”

他说着,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而且,阿颜,你这么美,如何能化为焦土。”

盛颜咬着自己的下唇,默默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微微温热,眼泪滑落下来。

外面雕菰惶急的声音响起:“殿下,殿下,不能进来啊……”

果然,如尚诫所说的,行仁来了。

尚训与盛颜本不想理会他,但盛颜想了想,还是无奈地推开尚训,低声说:“天色还没亮,瑞王便让他过来,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不如我去见一见吧。”

尚训默然,却也没说什么。

既然瑞王吩咐行仁连夜过来,那么,必定是有什么事,他不想留到天亮再解决。

盛颜深吸几口气,勉强将眼前的黑暗晕眩驱散,站起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