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铁霏,说道:“我总是放心不下,你马上帮我去天章阁看看,是否有什么动静……问就不必了,免得被人发觉。”
“是。”铁霏点头称是,转身极速离去。
盛颜看他去得这么迅捷,这才觉得自己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全都冒了出来。她抬手,略微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低声叫道:“雕菰……”
雕菰赶紧答应。
“我们,去掖庭狱看看。”她仰头看着堆满将化未化的白雪的马尾树梢,轻声说道,“去……见瑞王最后一面。”
雕菰吓得急忙道:“娘娘,这……这怎么可以?圣上会动怒的!”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她低声说,“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本朝掖庭狱设在皇宫西北角,盛颜虽然是宫中嫔妃,但她刚刚助皇帝擒下妄图谋逆的瑞王,是此事的大功臣,所以掖庭狱的几位长官都不敢阻拦。
正在掖庭狱中审问瑞王的刑部尚书赵缅知晓盛颜到来后,赶紧从里面出来叩见。
赵缅是瑞王在朝中最为倚重的臂膀之一,他以前在刑部做小官时,因为得罪权贵而差点送命,是瑞王力排众议提拔上来的。在他整肃下,刑部典狱森严,但他在朝中也是树敌颇多。此次瑞王生死攸关,被调集来掖庭狱审问瑞王的居然是他,也算是命运。
盛颜淡淡说道:“圣上诏书已经下了,赐瑞王狱中自裁。稍后宫中圣旨到来,你今晚可斟酌行事。”
赵缅叩首答应,心想,士为知己者死,我在朝中已无立足之地,以后下场必定凄惨,不如随瑞王而去。只是这个德妃娘娘外表这样温柔和顺,想不到却能与皇帝定下如此险着擒下瑞王,真叫人看不出来。
盛颜再说了句“你先退下吧”,便向内走去。
虽然外面还未到黄昏,但越往里走,里面越是黑暗,大白天也上了火把照明。
瑞王尚诫被囚在最里面的一间密室,三面石壁,前面是儿臂粗的铁栅栏,戴着脚镣铁铐,插翅难飞。
看见她到来,他缓缓坐直,两个人隔着铁栅看着对方,不知能说什么。
他身受重伤,又中毒颇深,在狱中熬了这一会儿,脸颊立即有了阴影,只有一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最后是她开口问:“瑞王爷还好?”
“拜你所赐。”他低声说,声音嘶哑。
她心口涌起冰凉的悲哀,但也无从争辩,只慢慢在外面踱了几步,低声说:“瑞王爷的兵马来得好快,如今已经在京城之外,想必是早有准备?”
“尚训也准备得不迟。”他轻描淡写,“今日去宫中之前,我早已接到密报说,宫城异动。而且在你的宫外,也觉察到不对。但我还是进去了,还以为几个防卫司的人不足为乱,还能趁这个时机师出有名……”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头对盛颜一笑:“不过虽然早有防备,我却还是漏算了一点。不相信德妃会想要我的命,是我最大的失误。”
密室中不见阳光,两人的容颜都在跳动的火光下明暗不定。
在一片凝固中,尚诫冷笑问:“德妃经此一场功劳,必定重新得到皇上的宠爱了,我先在这里恭喜你了。那么杀我的诏书已经下了吗?”
“下了……而且,是我亲手写的。”她一字一顿,用力地说。
当初她亲笔写下诏书为他择妃时,她没有勇气承认,而这一回,她却毫不迟疑地应了。
尚诫长长出了一口气,说:“没想到我是死在你的手里。”
盛颜用力咬着下唇,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她听到尚诫冷冷地说:“盛德妃,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盛颜出来的时候,刑部尚书赵缅正在外面恭敬守候。她低声问他:“陛下旨意,你们可收到了?”
赵缅点头道:“午间时收到的。”
盛颜顿了顿,然后说:“今晚迟点,好好送他上路吧。”
她声音此时微微颤抖,竟似控制不住自己。
赵缅惊疑不定,看她转身出大狱,墙上跳动的火光将她身体拉得忽长忽短,波动不定。她身子太过纤细,竟似要消失在火光中一般。
从掖庭狱离开,已经是黄昏,太阳刚刚落下,月亮就已经升起。圆月缺了一块,从枯树梢头看去,分外冷清。
銮驾从宫城中经过,众多宫人退避在旁,羡慕观望。
她看见常颖儿带着嫉恨与乞怜的神情,从旁边的冷寂宫苑中跑出来,大约还妄想着能拦住她说说话,希望她能提携自己回到离皇帝比较近的地方。
然而盛颜的目光漠然从她脸上移开,仿佛没看到她一样。
她想跟常颖儿说,其实这个宫里,离中心越远越好,如今远离皇帝,反倒是她的幸运。
但她只觉得身心俱疲,也懒得开口了,任由内侍将她拖开。在一众宫人艳羡的目光之中,銮驾行远。
谁不羡慕她?她是当朝德妃,她是太子母妃,她帮助自己的丈夫除掉了朝中最大的障碍,普天之下的女子,谁能比她更尊贵?
可只有盛颜知道自己心里涌起的冰冷绝望。
这人生,毕竟不是以地位来计较幸福的。
回到朝晴宫中,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她一个人在深深的宫墙之内徘徊,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风声不知世事,间或呼啦啦刮过,惊醒沉思中的盛颜。
她抬头看看四面,神情平静而疲倦。
未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现在已经是她最坏的时候。
雕菰走进来,有点焦急地说:“娘娘,铁霏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派人去找找看?”
盛颜摇了摇头,沉默一下,却又说:“你叫个内侍去稍微问一下吧。”
“是。”她答应了,又说,“夜风这么冷,雪还没化呢,娘娘还是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