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训回头看瑞王,却发现盛颜站在瑞王的身后不远,她低垂着面容看地上的落花,阳光照得她一身衣裳发出淡淡红色光芒,在周围绯红背景之前,一片安静里,她的容光几乎照彻整个清冷的宫廷。

如同簇拥在朝霞里,这样美丽,这样动人。

看的人只觉得说不出的安静,周围的风都停止了流动,一切都是舒缓而安定的。

尚训转头去看天空,仿佛故意打破此时的宁静,他笑着对盛颜说道:“好久没有听你吹笛了,今日良辰美景,你吹一曲吧?”

盛颜迟疑着点点头,转头对雕菰说道:“去取笛子来。”

雕菰忙到库房去,将盛颜放笛子的箱子打开,挑了一支碧玉笛,一支紫竹笛,一支黄竹笛。

景泰过来,将手中的另外一长一短两支笛子交给她说:“这两支是圣上用惯的。”

雕菰便取了托盘,捧这五支笛子过来,先呈到尚训面前,尚训伸手取了那支长笛,示意她给盛颜挑一支。

盛颜看了一下,将自己平时惯用的黄竹笛拿在手中。

尚诫则一口拒绝:“我不会这种东西。”

“那么皇兄喜欢什么曲子?”尚训笑问。

尚诫略一沉吟,说:“就请德妃娘娘吹奏一首《落梅》吧。”

盛颜举笛在口,笛声便如珠玉滴滴落地,悠扬清越,尚训用自己手中的长笛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打拍子,入神地听着。尚诫坐在他的旁边听着这首《落梅》。

这曲子乐音轻柔融冶,糅合着此时艳阳照在积雪上光芒灿烂,四周梅花无风自落,景色中人融融欲醉。

尚训将自己手中的笛子放到口边要和盛颜,却微微诧异,横过来看说:“今天这笛子怎么……”

尚诫就坐在他旁边,闻言便习惯性微微凑身过去看。不料尚训的话音未落,他笛子中已经寒光一闪,那里面藏着的薄薄一把匕首迅速刺入瑞王的胸口。这把匕首颜色幽蓝,刀口极其锋利。

瑞王见机,立即将自己的身子一侧,但两人距离太近,虽然他躲闪得快,却只躲开了心口,只听得轻轻的“啵”一声,那把匕首已经在他肩头及柄而没。

正在吹笛的盛颜被此时突然的变故惊骇得倒退数步,重重撞在后面的梅花树上,受这一震,一树的纷乱花瓣倾泻而下,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尚诫受了那一刀,剧痛之下,已经伸手扼住尚训的脖子,狠狠将他按在石桌上。

尚训自从去年秋天那一箭之后,一个冬天都没能将养好,此时胸背受袭,旧伤绽裂,一口鲜血喷在瑞王袍袖上。

只听有人大喊一声:“护驾!”数十个全副武装的人冲进来,领头的正是京城防卫司右丞君容与,率先奔去将刀架在瑞王尚诫的脖子上。

尚诫再也支持不住,胸口鲜血已经顺着匕首的血槽流下来,湿了半个身子。他踉跄跌坐在栏杆上,勉强指着尚训问:“……皇上?”

尚训气息急促,良久才回头,他脸上全无血色,面色惨白,盯着盛颜,低声叫她:“阿颜……”

盛颜此时眼前一片黑暗,所有明丽的景象都已经变成灰黑。

她没有力气走过去,只能靠在花树上,茫然地低低应了一声:“是……”

“你今日立了大功……”尚训忽然提高声音说,“要不是你,朕还真无法除去瑞王这谋逆乱党!”

盛颜在恍惚间看到瑞王尚诫冰冷而绝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这才明白尚训的用意。

可是她看着眼前的血迹,什么也说不出来。

冬阳温暖,梅花娇嫩,片片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和衣服融成一体,分辨不出。

就好像,她眼前大片的血,渲染在一起,谁又能分得出哪些是尚训的,哪些是尚诫的。

但,其实又有什么分别,反正留给她的人生,只剩绝望与悲哀。

她丢开手中的笛子,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中,无声地,泪流满面。

瑞王尚诫以谋逆罪投入掖庭狱。

“据说瑞王爷是不成了……”雕菰去探听消息回来,心惊胆战地告诉她说,“圣上那一刀伤了他的肺,而且刀上还淬有剧毒,圣上是打定主意要他的命了。还有啊,原来昨晚君防卫早就带人埋伏在宫里了,就是为防瑞王的兵马呢。”

盛颜却并没有吃惊的样子,只是木然抬头看她,雕菰一见她的神情,吓了一跳她脸色灰白,全身没有一点热气,几乎与死人无异。

“怎么……”她惊惶地扶着她的肩,正要劝她躺下休息一下,却不料门口有人奔进来:“德妃娘娘,圣上召见,请速到仁粹宫。”

盛颜看着那个人,竟半天认不出是谁来。

雕菰急了,用力在她的肩上一掐,她这才清醒过来,认出来人是景泰,这才恍恍惚惚站起来,跟他过去。

才到白玉石的殿基下,抬头看见尚训站在上面看她,他身体刚受重创,又站在背阴处,脸色苍白如同冰雪。

盛颜心里陡然涌起一阵惊骇,才迈上一步台阶,就脚步虚浮,跪倒在玉石台阶上。

她觉得自己脸上冰凉一片,伸手一摸才发现全是眼泪。

尚训慢慢走下来,将手伸给她,轻声问:“怎么了?”

她抬头看他,这个原本无比熟悉的人,现在她却已经全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觉得自己畏惧不已,看了他好久,才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冰冷,她也是。

他已经长大,应该到了朝政交替的时候。现在铲除朝中的最大势力,他做得天经地义,难道不是吗?

“朕手臂无力,已经无法写字了,德妃替我拟诏吧。”他说。

明明,他的样子,并不比她虚弱。

但盛颜也只能默然取过旁边的笔墨,把自己的眼泪一点一点磨进墨里。

用笔蘸起就着眼泪磨出的朱墨,她提起笔,微微颤抖着看尚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