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一口气之后,他才含糊地说:“昨晚开始……宫里都很忙,没有人管我了……”
盛颜没想到太后出灵时宫里会忙成这样,不过想想自己守在灵堂都没得吃,何况这个灵堂外的小孩子了。
哎……好可怜哦,在这么大的宫里,他们都被人遗忘了。
小小的盛颜同情地摸摸他的头,感觉自己真的像他的姐姐一样。就给他又递了两个点心,陪他默默吃了起来。
等两个人都吃得肚子鼓鼓差点撑到了,盛颜挪到帐幔边一看,外面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她松了一口气,揉揉跪得疼痛的膝盖,低低地说:“要不,我们去墙角坐一会儿吧。”
“我带你去个地方,肯定没有人。”他说着,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盛颜以为是外面守灵的孩子待的地方,跟着他一起走出去时,还说:“那可别跑太远了哦,不然被看见了,我爹要说我不乖的。”
他没吭声,也不知为什么对宫里那么熟,拉着她从一个小偏门出了守灵的地方。
七拐八弯之后,明明不太远的一个寂静宫室,却连一点人声都听不到了。虽然确实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了,可盛颜不由得有点害怕起来。
春月银白色的光遍照在他们周身,冷冷清清的,寂静无声。盛颜跟着他在宫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就赶紧站起来,说:“我还是回去了,这里好冷。”
他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坐在台阶上抬头看她,轻轻地说:“不怕的,我娘以前住在这里,她会保佑我们。”
盛颜不太明白地眨眨眼睛,趴着花窗往里面看了看,里面是平凡的宫室,荒寂已久,去年的枯草无人打理,今年的新芽未曾长大,一片凄凉。墙角一株桃花,寥寥数朵伶仃的花,更增添了几丝寒凉。
她想了半天才问:“你娘是宫里的呀,那你是皇子了。”
“我不是,从来没有人理我。”他低低地说,“我娘死后,没有一个人看过我一眼,好像……好像没有人能看得见我。”
他声音低哑,低垂的长长睫毛在春庭月下陡然颤动,就像是拂在盛颜的心上一样。
盛颜觉得自己也跟着他伤心起来,她慢慢地伸手过去,牵住了他的手,低声说:“谁说的,我都看见你了。”
他眼中蒙着一层薄薄水汽,转头看着她。在此时的月光下,她漂亮可爱的面容上镀着一层淡淡的光彩,让这样的春夜寒风都消失了。
胸口有微温的血流经过,散向全身四肢百骸。被她牵住的手,感觉到那种如同母亲牵着他手时的温暖。
所以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在这个寂静的深夜中,含着没有落下来的眼泪,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自己赖以生存下去的一根树枝,再也无法放手。
他拉着她的手来到花窗前,指着那株桃花说:“你看到了吗,那是我娘亲手种的,大家都说桃核是种不出树来的,可现在都开花了。”
盛颜点点头,数了数说:“开了六朵呢。”
“后来,我娘死了,大家都说不吉利,要把院子封了。但现在太后去世了,这边明天就要拆掉建佛堂,我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个地方了。”他靠在花窗上,喃喃地说着,眼泪就漫了出来,“我连我娘种的桃花都没办法摸一摸了……”
看着他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下来,顺着脸颊一颗颗滴落在下面的青砖上,就像是忽然之间被一些莫名的情绪打动,盛颜抬起手拉住他的手,说,“有办法呀!”
他没说话,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盛颜指着旁边的高高松柏,又指指并不高的围墙,对着他,很肯定地点头。
盛颜选定的这棵松树长得高大,枝叶茂盛,虽然离院墙有点距离,但是可以借助树枝攀爬到围墙上。而围墙的里面,有另一株枫树探出枝头来,看来要出来的时候也比较方便。
“就从这里进去吧。”盛颜指指松树,说。
他抬头看着这棵高大笔直的松树,脸上露出迟疑的神情毕竟,一看就知道他从来没有爬过树。
被父母纵容着长了多年的盛颜见他这样子,无奈地抱住树干,说:“那我进去吧,我摘一朵桃花给你。”
男孩听她这样说,却一咬牙,把自己的麻衣下摆撩起来往腰间一塞,默不作声就抱住树干准备往上爬。
盛颜赶紧先爬了上去,她身手灵活,比男孩厉害多了,不几下就爬到了第一个枝节分叉处,坐在上面伸手给他,说:“来。”
他抱着树干,仰头看着她。
月光从松树稀疏的枝叶间筛下来,在她的身上流动,她居高临下看着他,风吹起她的头发与衣襟,因为逆光,所以让他眼睛都有点发痛。
她可真厉害啊,比他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他仰望着她,慢慢伸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掌。
在盛颜的帮助下,他艰难地爬上了松树的枝头,也有惊无险地站在了墙头上,盛颜抱住枫树的枝条,缓缓地压下去,很快就落到了院子里,他也学着她的样子,想要慢慢压下枝条,没想到他控制不好,一下子就把树枝压了下去,整个人陡然落在院子里,顿时一个趔趄向前摔去。
站在旁边的盛颜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拉住他,没想到他落地的势道太猛,连带着她也被重重地压在了地上,顿时痛得她按着肩膀低声地叫了出来。
“你没事吧?”他赶紧问。
盛颜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扶着旁边那棵瘦小的桃花一骨碌站了起来。
这里并不像一个妃嫔的住所,低矮窄小的房间,倒像是宫女居处,落满灰尘的门上,连把锁都没有。
把门拉开,一股常年锁闭的朽烂气息扑面而来。盛颜掩鼻转过脸去,男孩却似乎呆住了,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许久,神情恍惚如在梦中。
盛颜见他不动,就牵着他的手,带着他慢慢走了进去。
门窗狭小,屋檐低矮,照不到月亮的房间在这样的暗夜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他机械地进门,右转,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一张床板都已经没有的窄床,一张积满灰尘的桌子放在小窗下,一个充当妆台的小几贴着门对面的墙壁放着。
盛颜觉得有点毛骨悚然,有点后悔地说:“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呀,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吧。”
他却一声不吭,走到妆台前,拉开了抽屉。
被风激起的灰尘弥散在暗夜之中,抽屉之中散乱地放着些东西,都是连收拾的价值都没有的破烂,所以被丢弃在这里。
盛颜拿起一张薄薄的纸,看见上面灰黄的花,应该是绣花的纸样。她正拿起来,薄脆的纸却一下子就破掉了,让她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确实没有任何东西,她拉着他又走出来,说:“我们还是走吧,估计你娘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呢。”
他茫然地点点头,似乎沮丧至极,低着头一声不响地走到枫树下,在她之前爬墙出去,又顺着松树爬了下来。
这一番折腾,天色已经渐亮,东方渐渐显露出一种鲜艳的墨蓝色,晨风清冷,吹起他们的衣角头发,整个世界正在最寂静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