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颖儿眨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我是说,二十个字里,数字倒有十个呀。”

“不……”她喃喃地说着,想了想,抚头站了起来,说,“我有点头晕,可能昨夜没休息好。”

常颖儿当然有这个眼力见儿,赶紧说:“姐姐赶紧去休息吧,我就不在你面前讨烦了。”

盛颜也不再和她虚应,拿着书转身就进内去了。

尚训过来时,看见盛颜正坐在窗边,手中按着一本书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到来让朝晴宫所有人都惊喜不已,每个人迎接他的笑脸都格外紧张。盛颜看见他进来,也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书。

尚训脸上的笑意却十分自然,见她纤细的身子站在风里,似不胜身上薄薄罗裳。他便慢慢走过去抚了抚她的肩,说:“天气虽热,可坐在这当风口也不好,以后可要小心。”

他微笑温柔,与她交出的那块玉一样温润。

她默然无语,只能低头向他屈了屈膝,表示应答。

尚训心里微微一颤,轻轻抚上她的背,低声说:“阿颜,对不起。”

她抬头见他神情黯淡,也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说抱歉,正在思量,发丝微微一动,却是他轻抚着她垂落在肩上的头发。她头发纤细柔滑,他用手指轻轻地梳过她的长发,凝神看她的青丝一根一根从自己的指缝间滑下来。

盛颜感觉到他的气息在自己耳畔微微激荡,心下紧张不已,正暗自握紧了手中的书,他却已经放开她的头发,说:“朕也不能再懒散下去了,从今日开始,偶尔也要去上一下朝。下午朕要去垂咨殿处理政事,你待会儿过来陪朕。”

她错愕地看他一眼,轻声问:“圣上处理政事,我……一个后宫的女子,怎么好过去?”

“朝中事情烦琐,朕怕自己会疲累,偶尔回头看看你,或许能轻松点。”他轻声说。

他声音温柔,盛颜只觉心中一软,便点头答应了。

他便又转了话题,笑问:“宿昔不梳头,丝发垂两肩。是你身边的宫女偷懒呢,还是你偷懒?”

她还没说话,身边的宫女已经赶紧说道:“是上次圣上说,修仪清素些更好看,因此修仪也没有吩咐奴婢们精心装饰……”

皇帝回头看了她一眼,见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宫人,此时见他看向自己,正从眼睫下抬眼含羞带怯地望着他。

皇帝也不搭理她,只指着她吩咐景泰道:“跟后局说一声,让她今日就到浣衣处去,直至满二十五岁放出去。”

那宫人顿时吓傻了,跪下来连声音都扭曲了:“圣上饶命啊……奴婢,奴婢知错了!”

皇帝笑了笑,问:“错在何处?”

她张大嘴,却半晌也不知该如何说。

“一殿的人站在这儿,任凭她头也不梳,坐在风口,是盛修仪固执呢,还是你们都是死人?”他目光在一群战战兢兢的宫女身上一扫,声音不大,却让人跪了一地,瑟缩不已,“你们是不是认为,盛修仪没有成为盛德妃,日后朕对她就不再上心了?”

盛颜见他神情不悦,想着这周围的人前些日子的趋炎附势,昨日的恐慌失望,也不想出头做好人,便只站在他身旁,一声不吭。

皇帝也不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景泰把人带下去,然后他才转头看盛颜,那唇角又挂了一丝笑,说:“你把这些人挑一挑,有合心意的留下,不合心意的都遣出去吧。”

盛颜低头致谢,在他身旁轻轻地说:“其实臣妾只要一个人在这朝晴宫中,留几个洒扫的人就可以了。闲杂的人多了,说不定哪日徒徒横生枝节。”

皇帝略一点头,站起来说:“也是,若你喜欢一个人清净的话,闲杂人是多了。”

他向外走去,一边随口吩咐:“景泰。”

景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皇帝的目光转向偏殿,看向早已闻声出来在廊下行礼的常颖儿,慢悠悠说:“常才人颇得太后青眼,今日就收拾东西迁往长乐宫吧,那边离寿安宫近,得空你多去陪太后叙叙话。”

常颖儿的脸顿时惨白,一口气卡在喉咙口,几乎出不来。

皇帝再也没看她一眼,转身就出宫门去了。

朝晴宫今日可算翻天覆地。

常颖儿迁去了宫城偏隅长乐宫,朝晴宫中所用的所有人,盛颜也一个不留,把后局带过来的内侍宫女过了过眼,挑了几个年纪小的,换了一茬人。

然后她便再也不管那些哭的笑的闹的整理东西的,一个人坐在殿上给母亲写信,心平气和,下笔稳定,一个个字清晰明朗。

等周围安静下来了,她又叫人请吴昭慎过来。吴昭慎果然带着雕菰过来了,对朝晴宫内的变动,虽有诧异,但也没说什么。

盛颜与吴昭慎寒暄几句,雕菰早已不耐烦了,跑到廊下去看看昨夜被撕破的芭蕉叶,一脸惋惜。

盛颜走到她身边,说:“旧叶破了,新的还会长出来,有什么可惜的呢?”

“这几日疾风暴雨,我们院中的芭蕉我都用布条拢好束上了,又用了结实的木棍支好,等风雨过后再解开,基本上没有问题。”

盛颜笑着对身旁的吴昭慎说:“我倒想求昭慎一件事了。”

吴昭慎赶紧说道:“盛修仪有什么需要,但凭吩咐。”

“我这院中芭蕉,如此损毁真是可惜,想问昭慎讨要雕菰帮我打理,昭慎舍得吗?”

吴昭慎一愣,抬头看盛颜。

盛颜便又笑道:“她做的酥酪挺好吃的,我很喜欢。”

吴昭慎明白,她这是讨要雕菰到身边来。思绪一时踌躇,雕菰在她身边多年,与她感情非常好。盛颜现在宫中地位虽然不低,但她的恩宠处处透着古怪,人人都说皇帝对她极为上心,可昨日定好的德妃之位,却在须臾之间就失去了。如今她正在动荡不安的时刻,让雕菰到她身边,也不知前途如何。

见她迟疑,盛颜便侧头去看雕菰,微笑道:“这是雕菰的大事,昭慎可以考虑一下。但我会对您承诺,只要在这宫里有一寸容身之处,就一定会护着雕菰周全。”

吴昭慎还在犹豫,雕菰已经跳到她身边,挽住她的手臂笑吟吟地对盛颜说:“那我今天就去拿东西过来啦,我可喜欢朝晴宫,这两棵芭蕉树都比咱院子那棵长势好。”

吴昭慎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干脆,心里诧异,脸上忙堆笑道:“那最好,我就担心雕菰这散漫的性子会伺候不好盛修仪,既然盛修仪有心,她自己又喜欢这儿,我真是求之不得了。”

雕菰没什么东西,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东西,中午就跑来了。

用午膳时候,盛颜就隔窗看见她一手叉腰在训一个小宫女,完了夺过她手中的掸子,跑外面去把灰狠狠拍个干净再进来扫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