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又有什么不好呢?
皇帝今天起得也十分早,虽然昨夜很晚才回宫休息,但人逢喜事,精神奕奕。
景泰十分贴心,在用早膳时先呈上册子,说:“陛下,今日册封贵妃与德妃,流程烦琐,怕是会有遗漏,内局已经将简短步骤写在册子上,陛下可先过目。”
尚训接过来,才看了两行,外边内侍进来通传,寿安宫中有请皇上。
尚训微微皱眉,问景泰:“有这一项流程吗?”
景泰将那本册子左右看了一遍,然后苦着一张脸说:“或许,是太后有要事?陛下可自行斟酌是否有时间过去……”
“还是去一趟吧,毕竟今日同时立二妃,母后既然早早要见我,必定是有事了,朕过去看一眼就走。”尚训随口说着,起身换好衣服,前往寿安宫。
寿安宫中,一如既往的檀香萦绕。
太后刚做完早课,将佛珠脱下轻放在佛经之上。他在外面看母后虔诚祈祷,面容庄严,心里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太后带着尚训来到偏殿,屏退了所有人,在几案前坐下。
几案上,只放了一把伞。
鸦青色罗伞,以金线银粉精细描绘着凤阁龙楼,缥缈花树,二十四根紫竹伞骨,打磨得光滑莹润,利落地收拢在伞柄之上,线条漂亮无比。
尚训微觉诧异,拿起伞细细打量,说:“这是昨日朕从阿颜家中拿来的伞吧,怎么在母后这里?”
太后并不说从何而来,只淡淡说道:“母后是觉得奇怪,一对无亲无靠、荒居山野、衣食不周的母女,为何家中会有一把这样精致漂亮的雨伞。”
尚训顿觉迟疑,拿着伞的手也不觉握紧了。
“皇上还可以打开看一看,伞柄之上,似乎还有个印记。”
二十四条伞骨,轻快地划开,撑起花树缥缈的伞面。在伞骨密匝相接处,指甲盖般大的一个印记,清清楚楚显示出,内局所制。
昨夜盛颜母亲所说的话,清清楚楚还在耳边。
她说,这是在老房子那边搬家找到的,这么精致,不知道哪里来的。
昨晚他替盛颜撑伞时,她的面容神情也依然历历在目。
她惶恐茫然,那目光控制不住想要望向伞骨聚集的地方,却又拼命忍耐,不敢细看。
她怕自己发现,这伞上的印记。
盛母不知道这伞从何而来,但盛颜,她一定是知道的。
从何而来。
这样的伞,在内局也是为数不多,普通的内侍宫女,绝不可能用到。若赐给臣子,每一个必然都是恭恭敬敬供奉在家以示天恩,谁又会轻易送给他人。
母后一心向佛寸步不出宫门;他出宫次数寥寥,记忆中更从未有将伞赠予他人的举动;摄政皇叔已死,他的幼子被禁足府中……
唯有一个人,会在民间走动,并且能随手将这样一把伞,送予他人。
他的皇兄,瑞王尚诫。
尚训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搅着一片混沌,眼前的世界也不分明了。
太后看着他,也不说任何话。
许久,尚训才像是如梦初醒,他慢慢将手中伞合拢,又轻轻放回面前几案上,说:“这事,朕会好好问一问她。”
太后微微皱眉,问:“若此事另有内情,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朕还得看一看,是什么内情。”他觉得身体微有虚软,但还是按着几案站了起来,“不过朕觉得是母后多虑了。朕命后局的人替阿颜的母亲搬家迁屋,说不定就有人将伞遗忘在那边了。又或者,宫中有人急着巴结盛母,送了好东西过去,也是有的,母后觉得呢?”
太后不料皇帝竟准备将此事置之不理,神情微滞:“所以,皇上的意思呢?”
他平静地说:“多谢母后替朕体察,劳烦母后了。”
太后再度出声,嗓音已显急切:“皇上!难道皇上不明白,这伞即使在宫中、在后局,也不是普通人可用的?”
尚训停了一停,终究还是向外走去:“区区一柄伞不足以说明什么。德妃今日册封早已宣告,天下皆知,若突然延误,她定会不安,宫中人恐怕也会有谣言散布,朕觉得……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为好。”
他声音虚弱,却固执无比。太后见他一意孤行,也只能在他身后说道:“如此甚好,望皇上心志坚定,也望今日德妃,终能称心如意。”
后局这段时间忙碌非常,尚训帝同日立贵妃、德妃,随后很快又要立后,件件都是大事。
礼部拟定好妃后的封号,朝廷议定仪注,择吉日行礼,遣官告祭太庙,颁旨诏告天下……一桩桩一件件忙碌到今天,终于到了最后一步,所有人都是暗暗舒了一口气。
工部制好金册、金宝,分送两宫。送往朝晴宫盛德妃的册宝,走到半路时刚好与前往朝晴宫的皇帝御驾遇上。
他坐在步辇上神情沉静,见他们过来,便命他们将东西给自己看看。
等看到“盛氏出身书香,赞理得人,群情悦豫”时,他将金册放下,目光涣散地望着外面缓缓行经的宫苑,心口冰冷。
其实盛颜在宫里几乎不与什么人来往,哪来的“得人”、“群情”?
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需要和别人交好,她只要懂得抛弃过往一切,全心全意依靠他,始终站在他的身边就可以了。
他想,她既然选择来到这里,那么最终,她一定能认清面前的路,陪着他在这孤冷宫廷中,一步步走下去。
尚训进入朝晴宫,看见盛颜已经差不多梳妆完毕,容光艳丽,不可直视。
常颖儿正在旁边拾掇着最后两支珠钗,一转头看见皇帝进来,忙带着一众宫女跪下见过。
盛颜这才从铜镜中看见他的身影,站起身要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