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他握住暖暖的手合拢在一起,垂首敛目,对着上天许下一个愿望。

暖暖侧过脸,瞧着他被轻柔的晚风拂乱的深栗色短发,瞧着他月光下完美无暇的侧脸,瞧着满天的星光在他洁白的衬衫上轻灵飞舞,瞧着他纤密的睫毛慢慢颤动,张开,琉璃般的瞳仁清晰地映出自己纤弱的身影……

他笑着问她:“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她摇摇头,一双大眼睛忽闪不定。

伊集院明凝目望着她,忽然笑道:“我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夏去秋回,秋逝冬来,白驹过隙,时间荏苒。经转不息的流年好似墙头枝影凌乱的凌霄花,初时含苞待放,渐渐花团锦簇,转眼到了1937年的晚春。

暖暖怀孕头几个月害喜害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伊集院明竟然也跟着瘦了一圈。这些日子胎稳了,东西吃得下,人也丰腴了许多。

上天大约总是特别垂怜心思单纯的人,身怀六甲的暖暖,不似一般孕妇的蠢笨粗重。挺着大肚子,竟然还能看出腰身。脸色更是红润得好似园子里的海棠花,竟然比之前更加娇俏美丽。

伊集院明只差没天天将她捧到手心里。

佣人们都感叹这女娃儿真是好命,在这人心不古的年月,竟然能遇到一个这么疼爱她的男人。

多特医生成了他们的朋友,经常来看暖暖,提醒他们一些临产前的注意事项。伊集院明自然洗耳恭听,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半分不敢懈怠。

孩子出生的时候,正好是六月,上海的梅雨季节,连空气都充满了潮湿的雨水味道。

暖暖生了一个健康的女孩,母子平安。伊集院明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暖暖张开汗湿的睫毛,虚弱地看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

她睡得可真香……粉红色的丁香小舌嘟在外面,小拳头还紧紧地攥在一起。

暖暖伸出细白的手指抚摸孩子还有些发紫的小脸,忽然哭了。凝玉般的面颊分明挂着两行清泪,渐渐抽噎不止。与生俱来的母爱天性,对新生的感动,没来由地让她心酸不已。

伊集院明拥着她笑道:“傻丫头,已经做妈妈了,可不要动不动就哭。”

他细细地为她拭干眼角的泪珠,就在这个时候,有戍卫在门外恭敬地说道:“少爷,元帅来了。”

上海的六月,是广玉兰盛开的季节。

一身戎装的伊集院隆史,于绿树之间负手而立,矍铄的身姿仿若挺拔的古松,澄清的眉宇间却略有清愁,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慢慢回过头来……

晚霞漫天,流岚叠起,芝兰玉树般的儿子临风而立,神俊无俦。从伊集院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他便觉得这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孩子,像极了他的母亲。唯有眉宇间一股英气,神似于他。

父子二人多日不见,却是相对无言。天高地阔,山水永隔,千言万语,从何说起?

直到金乌西陲,月斜影清,伊集院隆史终于长叹一声:“等孩子稍大一些,带她回去看看你的母亲。我来的时候,上野的樱花已经开了。”

男人转过身,胸前元帅的勋章闪过一泓冰冷的寒光。伊集院明看到男人倨傲孤单的身影,将要溶入浓浓夜色中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喊道:“父亲……”

男人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挺直的背脊仿若帝国的旗杆,象征永恒的骄傲和不屈。

“我知道你恨我,眼睁睁看着你母亲绝食而死,也要参加这场战争。可是你不明白,人生在世,总有一些责任需要承担,总有一些事情无可奈何,总有一些选择身不由己…”

伊集院明沉默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看着自己的父亲消失在冥冥黑夜中,他仰起脸,遥望深邃邈远的夜空。

院子里两棵高大参天的广玉兰开得正好,玉琢冰雕般的花瓣在温煦的晚风中摇曳生姿,浓郁的香气仿佛是天地之间凝聚的一缕香魂。

魂归处,银瀚横波,玉碎宫倾……

w w w shu otx t_t_xt,小说天堂

第九章

1937年七月七日,每一个中国人永远铭记的日子。

在这一天,日本倾全国之军事力量,开始了蓄谋已久的全面侵华战争。

在这一天,日本法西斯悍然发动“七七事变”,率先在东方点燃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火。

在这一天,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沉睡百年的东方雄狮终于被剧痛惊醒,发出震惊世界的怒吼。

卢沟桥事变后,上海一片哗然。法租界,公共租界,华界,三教九流,社会各个阶层,不同身份的人们纷纷在大街小巷奔走相告,控诉日军血迹斑斑的侵略罪行,号召全国人民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空气中紧张的气息一触即发。

伊集院明知道一场浩劫在所难免,他身份特殊,以前孤身一人,生死由命他不在乎。可是现在,他有娇弱的妻子和刚满月的孩子需要照顾,不能让她们跟着涉险。于是想到去美国暂居,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当时停驻在上海的伊集院隆史得知此事后,并没有横加阻拦。大约知道这个儿子脾气倔强,强留反而不得其法。嘱咐他一路小心,然后吩咐近藤为他们一家三口办好了出关手续。

短短几天,行李打包,佣人也给足了两个月的工资做遣散费,一切都准备妥当。可就在临出发的前一天,暖暖突然病倒了。

医生检查后,说是重感冒,需要好好卧床休息几天。伊集院明虽然心急如焚,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去美国的事情只好暂且搁置下来。

静寂的夜晚……

墨羽孤身一人行走在闸北区阒无人声的街道上,偶尔看到衣衫褴褛的乞丐睡在避风的墙角下。他看看四下无人,身影一闪,拐进了一个暗黑的小巷。然后七折八拐,终于在小巷深处一个破旧的小院前站定,又向巷子两头看了看,确定无人跟踪后,才伸手在木门上敲出暗语。

不一会儿,门开了…

“什么?暴露了?”墨羽吃惊地看着接头的同伴,一个皮肤黝黑的壮年汉子。

“是的,我们这次运送的药品在吴淞铁路被日本人扣住了,负责押运的同志已经全部牺牲。现在情况危急。你必须立刻离开上海!”

“那我的朋友……”

“我很抱歉……”

墨羽转身就跑,男人一把扣住了他,“你现在回去,也是白白送死。不值得……”

“放手!他们是我的朋友,因为我才卷进这件事里来,我要回去救他们,我不能像个懦夫一样一个人逃走!”

男人挥手就是一拳:“你清醒一点!这是战争,是革命,总会有人流血牺牲。只不过,这次牺牲的刚好是你的朋友!”

倒在地上的墨羽嘴角流着血,可怕的变故犹如五雷轰顶,令他浑身抽搐似的战栗着。他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坚硬如铁的拳头泄愤似的捶着冰冷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