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伊集院明在国外留学多年,行事完全是洋做派。暖暖更像个孩子一样,傻忽忽的没心眼。只有墨羽,看着在青天白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嬉笑玩闹的两个人,倒替他们臊得脸上发烫。四下看了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只得尴尬地替他们圆场,“小两口是新婚夫妇,感情好着呢。”

那天大约是高兴得过了头,出了旗袍店,又进了照相馆。这家百年老店,几乎记载了上海滩近一个世纪的风云变幻。在这风雷激荡的岁月里,给不少如雷贯耳的大人物摄下过辉煌的记忆。

暖暖犹疑不定地坐在虚假的背景画前面,伊集院明站在她身后,有力的手掌按着她的肩,好像怕她随时逃走似的。然而那手是宽厚而温暖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让人感到似乎可以将一生交付其中。

“先生,小姐,看这边…”摄影师傅照例要说上这一句才够味道。

镁光灯倏忽闪烁,只这么电光石火的一刹,人就被刻在了历史繁华的记忆中,即使哪一天照片黄了,颜色淡了,人老了,心倦了,这心手相牵的瞬间,也是一生永恒不变的眷念。

后来照片裱了檀木相框,被伊集院明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照片的背面用黑色墨水笔写了八个遒劲飞扬的汉字: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当时暖暖站在他身边,只觉得那几个字写得真是漂亮,意思却不大清楚。男人抬头看着她,眼里唯有水一般的温柔。

万丈红尘中一路走来,活在这乱世中的两个人都是千辛万苦。可是偏偏遇到了,在他最迷茫的时候,在她最艰险的时候。过去是他糊涂,为了莫须有的理由白白冷落了她两年,错过了许多美好相守的岁月。可是那有什么关系,他们还有一生那么久。

情不知所起,可一往情深,爱不知所终,亦无怨无悔。不是吗?

或许,他爱了她很久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从相遇的那一秒开始,从缠绵的那一刻开始,从相依相伴的那一夜开始,从浑身浴血的他将她从如狼似虎的军营中救出的那一天开始,他心中便有了她。

她心中有他吗?想必是有的。不然她不会这么依赖他,粘着他,被他占了身子也没骂过怨过他。

这么想的时候,伊集院明觉得自己真是自欺欺人。

他的暖暖根本什么都不懂,是非得失,男女情爱,床笫间的畅快美妙……他这不是仗着人家孤苦无依、少不更事,便有恃无恐地欺负了她吗?

想到这里,伊集院明不放心地唤了一声:“暖暖……”

正坐在地毯上画画的小人抬头瞧了瞧他,歪着小脑袋,流线型的长发滑落肩头,在金色的阳光下微微一笑,真是漂亮。单纯的笑颜,仿佛翠了苍山,暖了心房,天空有小鸟轻轻飞过,花间有蝴蝶翩翩飞舞。

伊集院明有些恍惚,整个人如同置身梦境。其实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做梦一般,因为来得太突然,太美好。他苦苦追寻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终于明白,她才是他于万千繁华中唯一的所爱,天上地下里最终的所求。

把人拉过来,轻轻抱在怀里。望着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柔声问:“暖暖,我是谁?”这个发音他教了她好些日子了。

暖暖仔细想了想,发出一个颤颤的单音:“明……”这个字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如同孩子咿呀学语般稚嫩可爱。

伊集院明满意地点点头,摸摸暖暖的脸,温柔地诱惑道:“我们今天学个新句子,来,慢慢跟着我说,暖暖……爱……明。”

这个句子有点长,可是暖暖学得很认真,一字一句费劲地重复着:“暖暖……爱……明。”

男人的笑容是诡计得逞的灿烂:“好,再跟我说一遍,暖暖……爱…明。”

就这样一连教了十几遍,直到暖暖有些倦了。他将她抱起来,带到卧室的铜床上,就着手臂轻轻放下,如同放下一件至爱的珍宝。

卧室里拉着厚实的织锦窗帘,午后的阳光被阻挡在外面。整个房间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淡紫色的凄迷,幽暗晦涩得如同沉夜。男人目光如炬,在这冥冥黑暗中看着,免不得让人望而生畏。

暖暖紧张地呼吸着,细白的手指抓着自己轻薄的晨衣,一双盈盈剪水宛如清音幽幽低回着,直勾到男人心窝里去。

伊集院明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声音沙哑,带着隐忍的轻颤,“暖暖,你说了爱我,你这辈子就是我的人了,你明白吗?”

怀里的人模模糊糊地点了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了这令人目眩神迷的一切,明了这厮守一生的约定。可是,那又如何?他明白就成了。

在那个昏昏欲睡的午后,伴随着炽热的激情和疼爱的亲吻,他对她说了一句这一生从未对别个女人说过的话,很紧要很紧要的一句话。他反反复复说了好多遍,也不管她是否听得懂,只是自顾说着,心想,哪怕她只是机械地记住它也好。

他说:“暖暖,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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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夜色深沉,皎洁的月亮也藏进了厚厚的云层中,酣然入梦。

凌晨三点,本该万物俱憩的时刻,在这重门叠户、庭院深深的院落中,却有一个利落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二楼的书房,慢慢步至那张红木书桌,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这时,只听“兵丁”一声脆响,黑暗中燃起一小簇橘红色的火苗,依稀有人正在点烟。

那个黑影瞬间僵硬,冰冷的汗水濡湿了背心,不过眨眼之间的事。

“你在找什么?找了好几天了。”坐在椅子上的伊集院明好整以暇地望着僵立在月光下的墨羽。

一滴冷汗滑落额角,墨羽暗暗摸了摸腰间的武器。

“省省吧,你快不过我。”伊集院明抬起未拿烟的左手,勃朗宁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墨羽。

“你调查了我这么久,竟然不知道我左手也会用枪?”

明月为鉴,墨羽真的不知道。

“你到底在找什么?”伊集院明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平淡的语气毫无起伏,让人琢磨不透。

“特别通行证。”墨羽说。

“可以自由出入虹口守备区的那张?”

“是。”

“你要那个做什么?”

“我们向东北运送药品,必须要经过虹口守备区才能运出上海。”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墨羽把心一横,索性实话实说。

伊集院明微微蹙眉,沉声道:“羽,我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

墨羽苦笑了一下:“我也曾经这样想过。”

“你现在出去,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