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嘲弄地一笑，弥诺亚看得出，他是亲凯罗撒阵营的人：“巴特尔那只粗鲁的蠢猪，除了大发雷霆，他还能干什么？凯罗撒大人认为，只要按原计划在明晚进攻巴比伦城，即使人类提前得到了消息，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城中这群被遗弃的老弱病残，又怎么能抵抗强大的天星人？”

小男孩说完，就突然消失在弥诺亚眼前。他的离开，就像他的出现一样突兀。两枚青色的橄榄果，在污秽的地上打着旋，可怜得如同两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街上的行人，神色麻木。他们现在至少还有麻木，明晚，这颗星球上，也许就只剩下虚无。拉塞尔暗暗在心中叹道。

拉塞尔回到了克拉丽蒙的城堡，他还从来没有认真欣赏过这座古色古香的建筑。今天从外面仔细看去，古旧的城堡仿佛小孩子搭的积木，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啪嗒一声倒塌。

城堡外围了很多人，吵吵嚷嚷，人们一看见拉塞尔，就一哄而散。

人群散开后，拉塞尔惊奇地发现，地上竟趴着一个人。

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或许，他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他没有了双腿和右手，面目全非，身体被鞭打得支离破碎，血迹斑斑。他的丑陋可怜，污秽破烂与拉塞尔的英俊高贵，整洁得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是加西莫多。

被人当作奸细抓住的他，本应该被投进河里，可是克拉丽蒙力排众议，保护了他。固执的人们看在城主的份上，虽然赦免了他的死罪，却坚持要在街头鞭打他一顿，以儆效尤。人们还恶作剧似的，拆掉了他的假肢，看着他痛苦得死去活来，人们就哈哈大笑，笑得特别地开心。

这些人本来就很不幸，他们被抛弃在了巴比伦城，而能让不幸的人开心的事，莫过于让他看见一个比他更不幸的人。而加西莫多，就是那个更不幸的人。

受尽鞭打和屈辱的加西莫多，并没有离开巴比伦城，他拖着残缺的身躯，挣扎着爬到克拉丽蒙的城堡前。他忍受着各种侮辱和嘲笑，沉默地在城堡外等待。克拉丽蒙一日闭门不见，他就在城堡外等待一日，就算要等到世界末日，他也没有怨言。

拉塞尔走过去，在加西莫多面前蹲下。

加西莫多抬头，明亮的眼眸黯淡无神。他看着拉塞尔，眼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嫉妒，有的只是悲哀。深切的悲哀，如同幽泉中汩汩涌出的泉水，源源不绝，逐渐淹没一切欣欣向荣的生机，也淹没了拉塞尔的心。

拉塞尔盯着加西莫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告诉你，我不是拉塞尔，我是天星人弥诺亚。我知道，你从我一出现，就知道我不是拉塞尔。因为，你才是拉塞尔，把身体献祭给战神的英勇的拉塞尔。”

弥诺亚顿了顿，道：“你不能说话，所以即使告诉你也没关系。我不可能带克拉丽蒙去彼岸之城，明晚巴比伦城一破，我就会离开。而克拉丽蒙和你，美杜莎，尼咕，还有这座城里的所有人，都会随着城的破亡而死去。”

弥诺亚说完，对加西莫多笑了笑，“祝你好运，另一个我。”

弥诺亚起身离开，加西莫多哀伤地望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

夜幕中的十钩血月，摇曳如莲，仿佛预示着巴比伦城，将会沦为盛养妖莲的地狱血池。

突然，加西莫多听见身后传来微小的，衣衫抖动的声音，不注意听，还以为是夜风轻轻拂过龙牙草。

加西莫多回头，看见了站在城墙角落，正瑟瑟发抖的克拉丽蒙。

克拉丽蒙走向加西莫多，吃惊而悲伤，“你……你是拉塞尔？”

古老斑驳的城墙角落，爬满墨绿的藤蔓植物，茂密如帘的绿叶，形成了一大片深色阴影。不知从何时起，克拉丽蒙就已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弥诺亚的话，她一字不漏，全都听见了。

加西莫多张开了嘴，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嘴的话，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他无能为力。

“你……你真的是……是我的拉塞尔？”克拉丽蒙语音哽咽，她伸出手，轻轻抚摩加西莫多恐怖而丑陋的脸。

加西莫多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响，既像是猛兽受伤时的低声咆哮，又像是孤苦伶仃的小动物，被主人重新寻回时的亲昵低喃。

弦月被乌云遮住，突然之间，巴比伦城陷入了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

第9章 chapter 9 选择

朝阳从东方徐徐升起时，巴比伦城进入了终极备战状态。城里每一个显眼的地方，都贴上了警讯，宣布今晚将同天星人有一场恶战。

城里的人群更加躁动不安，不能进入彼岸之城的人们更加颓废，还有机会进入彼岸之城的人们，则如潮水般涌向了月亮之门。

今天，美杜莎居然亲自来到了月亮之门，他的神情十分振奋，每一个脂肪细胞都神彩奕奕，苍老的脸庞也焕发了青春的活力。他如此精力充沛的原因，是因为卡拉站在他身边。只要有卡拉陪在身边，即使是世界末日，他也觉得像是重生。

拉塞尔盯着卡拉，卡拉也盯着拉尔，两人都很平静，仿佛从不认识。

已是正午，通过月亮之门考验的情侣，一对也没有。

美杜莎望着遥远的地平线，道：“克拉丽蒙，今天是月亮之门开启的最后一天，你的臣民们还在彼岸等待着你。伟大而高贵的城主啊，请您带着您的伴侣，接受月亮之门的考验吧！”

克拉丽蒙点头。

广场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一双双饱含着热切期望的眼神，聚焦在年轻的女城主身上。

克拉丽蒙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虽然自己无法去往彼岸，但只要城主能够得到救赎，他们即使身陷水深火热，也有了一个能够坚持下去的信仰。――至少，有人代替他们得到神的庇护，他们所受的煎熬和磨难，也算是有了回报。

拉塞尔紧张地等待着，但是，克拉丽蒙并没有走向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拉着一直沉默无言，却坚定地立在自己身后的加西莫多的手，在众多或惊惶，或疑惑的眼神中，缓慢而镇定地走向月亮之门。

人群霎时间爆发，如同一瓢清水浇入了沸油中，尖叫声，失望声，惊恐声，叹息声，夹杂在一起，沸反盈天。

人群疯狂了。

美杜莎也错愕了，但卡拉却很平静。他眯起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月亮之门的层层光环，水一般缓缓包裹克拉丽蒙和加西莫多。

拉塞尔怔怔地立在原地，接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惊疑目光。那些目光，如烙铁般烙得他体无完肤。此刻，他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趁着混乱逃走，可是他的双脚却像被钉子牢牢钉在地上一般，丝毫动弹不得。钉住他的钉子，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悲伤，而是感动。

从克拉丽蒙牵起加西莫多之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感动。不，或许应该更早，在加西莫多奄奄一息地躺在城堡外冰冷的泥地上时，在克拉丽蒙为即将处死加西莫多而流泪时，在他潜伏在桫椤树上，看着加西莫多陪同克拉丽蒙散步时，他就已经被深深地感动了。

从他进入拉塞尔克隆体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单纯是弥诺亚，而是弥诺亚和拉塞尔的综合体。他可以感受到，在皮肤下的血管中，奔流不息的拉塞尔的血液，是如何地在呼唤着克拉丽蒙。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地，被自己所占据的身体同化。

克拉丽蒙选择现在已是加西莫多的拉塞尔，这又需要多么巨大的勇气啊！健全的身体，是进入彼岸之城的基本条件。身体残缺的加西莫多，根本没有进入彼岸之城的资格。

克拉丽蒙选择了加西莫多，就意味着选择了放弃救赎，放弃离开。她为了加西莫多，放弃了生，也放弃了自己的子民。她将同加西莫多一起，留守在巴比伦城中，等待着末日的降临。

弥诺亚的心，从来没有如此汹涌澎湃，天星人的生命太长，以至于都已忘却了所有的感情，无喜无忧，无欲无求。可是，既然天星人已经无欲无求，上层为何下令将人类赶尽杀绝呢？

对待其它的宇宙生命，天星人从未如此残酷，虽然也有冲突发生，可是天星人很有分寸，适可而止，并不将对方逼入绝境。有时候，甚至还会在对方濒临灭绝时，慷慨地施予援手。

为什么天星人，独独要将人类逼入绝境呢？

弥诺亚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上层，可是，这似乎是一个绝对的秘密。除了至高无上的领袖，没有任何人知道原因。